十月十八,小雪。
肃朝位东偏南,冬日无雪,看惯了醴朝的鹅毛大雪,而今望着屋外的光秃秃的树枝与那满地的枯叶,楚小天大觉没趣。
纵横修真界每年都会下雪,晶莹剔透的雪花飘然落下,若是天寒雪大,只消一夜就能积雪,树是白的,屋子是白的,远山是白的,河流也是白的。
天地共色,一片雪白。
屋里的火炉烧得通红,手里也捧着烫乎乎的汤婆子,可是楚小天这副身子就像冰块似的怎么也暖不起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楚小天转眸一瞧,是司徒玉和杜太医。
杜太医上前施礼,楚小天微微颔首,“有劳杜太医。”
“这是臣分内之事,殿下切莫客气。”杜太医搁下药箱子,拿出诊垫,“请殿下伸出右手来。”
楚小天依言而做,杜太医号完脉,会心一笑,“殿下脸上、身上的红疹子尽数消散,郁结之气舒解,脉象平稳,这一劫算是挺过去了。”
五年前在醴朝病得那样厉害都活了下来,而今自然不会这样轻易死掉。楚小天缩回手,杜太医又道:“小殿□□虚,而今又入了冬,臣给您开一个药浴方子,一来可以暖心养神,二则能够强身健体。”
楚小天淡然一笑,旁边的司徒玉温和一笑,“有劳杜太医。”
“丞相客气。”言毕,杜太医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方子,将药方交与司徒玉后他背起药箱,“小殿下,先行告辞,臣再去瞧瞧十月的情况。”
楚小天颔首,将杜太医送出门,司徒玉回转,“殿下,我听丫头说今日一大早您就坐在这儿,而今还是躺着歇息一会儿。”
“这几日都在和皇帝商讨政事?”楚小天直视司徒玉,寥寥数语之间尽是冷漠。
司徒玉摸着他的手,温声温气地哄着,“君上近日龙体欠安,偏巧近些日子的事端颇多,诸臣的折子都堆成了山,太子一人批阅不及,故而君上叫我前去帮衬。”
夏萧那厮刚愎自用,喜好动武,最不喜欢司徒玉那一套文治,而今皇帝让他们凑在一起批阅折子,虽未亲眼看见,但楚小天依旧能想象出这几日不自在的画面。
楚小天没有淡然追问了一句,“折子批完了么?”
司徒玉摇头,“今日是杜太医前来诊治之期,太子便让我回来了,等会儿还得去。”
“行吧,国事为重,司徒大人这会儿也别守着我了,刚才杜太医也说了,我死不了。”楚小天玩味一笑,他眼里依旧没有多少神采,目光清冷得厉害。
司徒玉不蠢,这话中意味他一听就明白,“殿下,奏折所剩不多,臣今夜一定赶回来。”
“我又不会跑,司徒大人不必着急忙慌地赶回来。一朝丞相,国之栋梁,理应为皇帝太子分忧,我虽不理政事,但这些道理我都懂。”楚小天拿出怀里的汤婆子搁到桌上,而后慢慢起身,“我累了,想睡一会儿,就不陪司徒大人了。”
司徒玉伸手欲扶楚小天,却被他刻意避开,司徒玉怔了须臾,他果真是生气了。
看着楚小天似个步履蹒跚的老者慢悠悠卧上榻,司徒玉这才上前替他整理被褥。
楚小天背对着他侧身而卧,不知司徒玉脸色如何,听见关门声以后他颇为落寞地闭上眼睛。
这几个月里习惯了司徒玉的陪伴,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他,睡前最后一眼看见的人还是他,日复一日,未有改变。
楚小天忽地冷笑一声,大觉自己可笑。不管是习惯十月陪伴,还是习惯司徒玉的守候,仅仅都是因为他们二人的模子里有江霜的神韵。
以前常骂别人犯贱,而今自己竟也成为了这样可笑的存在。仅仅是带有江霜神韵的人就将自己搅得心烦意乱,楚小天不敢想来日见到那个货真价实的江霜后自己会有怎样的行径。
是笑还是怒?
这会子……纵横修真界应该也在下雪吧。楚小天枕着自己的左手,右手不安分地摩挲青丝,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沧澜仙门。
沧澜仙门位于沧澜山巅,每到初冬就能见雪,雪稍一下大,整个澜沧仙门就会被积雪覆盖。
大雪纷飞,寒气聚集,整个沧澜仙门笼在云雾里,众弟子晨练御剑飞行,护山的结界时不时涌动灵光,乍一看,与那九重天上的神仙宫宇别无二致。
楚小天心中烦乱,复又坐起身来,屋外寂静无声,想来司徒玉和杜太医已然离开。他裹着披风推开门,一股子寒风吹来。
“殿下,可是有事?”一名鹅蛋脸的丫头快步走去。
“渴了,烫两壶酒来。”方才那一阵寒风当真厉害,蓄了这么久的温度在那一瞬间就流逝殆尽,楚小天裹紧身上的披风,觉得身子空荡,像一张纸似的,即将破裂。
小丫头面有难色,小心翼翼应道:“殿下,司徒大人交代了您还不能喝酒,奴婢给您送一壶热茶来如何?”
“你听司徒玉的话却不肯听我到话,怎么,你是看我的长相觉得好欺负么?”心里本就窝着一口气不舒坦,而今要酒又被拒绝,活了这么二十多年被拒绝的次数不多,但是被一个小丫头拒绝还是头一次。
小丫头当即跪地,赶忙解释,“殿下,奴婢不敢。”
楚小天挑眉,冷声道:“既然不敢那还不快去温酒?”
“请殿下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温酒。”小丫头吓得脸色惨白,颤颤巍巍地起身离去。
楚小天转身刚一转身就听到了十月的声音,“殿下心情不好?”
十月跟着进了屋,却始终与他保持七步距离。楚小天慵懒地躺在椅子上,“闷在这屋子里几个月了,而今想喝点酒也不行,本殿下的心情能好么?”
十月脸上的红疹子消了不少,看样子也没什么大问题了,楚小天昂了昂头示意他,“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坐。”
“我身上的红疹子没有褪尽,还是离殿下远一些为好。”十月的话音轻柔,字里行间里都充斥着小心翼翼。
“罢了,好生无趣。”楚小天长叹一声,转而起身往屋外走,“十月,你回屋歇着吧,我去醉红楼了。”
十月退避一旁,望着那个清瘦的背影嘱咐了一句,“殿下当心身子。”
楚小天只摆了摆手,没有言语,也没有回头。
来到熟悉的红尘温柔乡,闻着浓郁的胭脂水粉,看着千娇百媚的面容,听着温柔的低语呢喃,楚小天懒懒地抬手勾过一只白玉脖颈,而后在她脸上留下一吻。
来来去去没喝几壶,楚小天脸颊通红,竟生醉意。
“殿下。”女子娇然一笑,顺势趴到楚小天身上。
面红耳赤的楚小天把玩着女子的青丝,故意凑到女子的面颊处轻嗅,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好香。”
此语暧昧至极,惹得女子心尖一颤。
“殿下身上亦有奇香呢。”女子刻意凑近楚小天,纤细温暖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眼,最后落在了那两片薄唇之上。
楚小天双眼迷蒙,懒懒道出一个字,“酒。”
女子娇媚一笑,旋即起身端来一杯酒,迎着楚小天渴求的目光饮尽,而后印上他的唇瓣。
红唇温软,酒息萦绕,这样的酒一杯就当满足,可楚小天偏生就是不易满足之人。
一杯、两杯、三杯……楚小天也记不得到底喝了多少杯,他只觉得耳畔的娇笑声小了几分,辅一抬眼看见了司徒玉那张脸。
“丞相大人。”众女相继起身施礼。
司徒玉只摆手示意,而后走向楚小天,他面无表情,波澜不惊,颇像一潭死水,“殿下,夜深了,臣来接您回府。”
满脸红唇印的楚小天有些懵,似乎还沉醉在刚才的温柔乡没有醒神,眼前的司徒玉裹着厚披风,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寒气。
司徒玉拿过旁侧的披风盖在楚小天身上,又上手将其横抱怀中,楚小天勾唇一笑,没有言语,也未挣扎,只偏过脑袋靠着他的臂膀。
众女齐齐施礼,“恭送殿下,恭送丞相大人。”
一出醉乡楼,寒气逼人,楚小天不由自主地往司徒玉怀里缩。司徒玉快步上了马车,旋即脱下自己身上了披风盖在楚小天身上。
这副身子骨当真是不行了,两件厚披风裹在身上都觉得冷,楚小天隐隐叹了一声。司徒玉道:“殿下叹气可是觉得我扫了您的兴?”
“司徒大人身居高位,身肩重责,我一个病秧子哪里敢怪司徒大人?”楚小天的话酸得厉害,末了又掩嘴咳嗽一声。
马车里没有光亮,只有少许亮光透过车帘照进来,司徒玉张口想要辩驳,却不知顾虑到了什么,那些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抵达府邸,司徒玉抱着楚小天快步回到房间。楚小天疯癫似地笑了笑,懒躺在榻上望着司徒玉,眼里似乎是含着柔情,“司徒大人生气了?”
“臣不敢。”司徒玉俯在榻前为他脱鞋。
“嘴上说着不敢,但你脸上全是怒色。”楚小天观察着司徒玉脸上的神色变化,他面色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一点冷漠,楚小天十分不喜这样的面色。
司徒玉没再接这个话茬,转而道:“殿下先歇着,臣去吩咐厨房熬点姜汤。”
留下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司徒玉就转身离去。看着那个背影,楚小天心里忽然一紧,胸膛里的那颗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捏着,又疼又难受。
楚小天拔下头上的玉簪举到眼前晃了晃,这根簪子通体透亮,晶莹剔透得紧,若是沾上一点血,那必定还要好瞧几分。
楚小天微笑着用玉簪划破左手手腕,手腕上的疼痛感逐渐泛滥开,可还是压不住胸膛处的疼痛。
他将左手高高举起,鲜血顺着手腕慢慢流淌,这血的颜色真好看,很像寒冬腊月里盛开的红梅。
“殿下!”司徒玉的声音突然炸开,他快步奔了过来,一把握住楚小天的手,忙又叫人去取药。
“司徒大人这是做什么呢?”楚小天任由他抓着手。
司徒玉又急又气,往日的从容与气定神闲皆无踪影,“这应当是臣问的,殿下这是做什么?”
“我惹得丞相心里不快,自然是在给你赔礼呐。丞相莫不是嫌我这般道歉没有诚意?”楚小天努力支起身子凑近司徒玉,将手里染血的玉簪抵住自己的脖颈,“那我再划一道,如此丞相可愿消气?”
丞相,今夜来我房中一叙?8 十月十八,小雪。 肃朝位东偏南,冬日无雪,看惯了醴朝的鹅毛大雪,而今望着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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