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一) 稍微停下来,只是站在这里,看一看细雨满人间。

    黑云翻墨,雨色遮山。

    檐下挂起了厚重的水帘,白雨跳珠,满地飞溅。不过一间破庙,却满满当当挤了三十来人,好在夏雨骤急,倏忽来去,全作乘凉,人们并不着急,大多三三两两围坐一起憩息,大多是赶路的客商,也有些拖家带口的寻常百姓,扶老携幼,背着行李包袱,是在南下。

    这原本不该是间破庙,倒在地上的神像看上去并不陈旧,周围也有些歪七扭八的屋舍残迹,大抵是被月前的江水淹过,居住其中的人们不是逃了,便是死了,一路行来,厚厚的淤泥中常常可以看到伸出的半只泡肿的手脚。

    夜色渐渐沉下来,雨水还未停歇,叮叮咚咚敲打在烂瓦上,倒像是一首颇为厚重的曲子,带了些古意。李万里穿着蓑衣从外面跑回来,他刚刚将马车在破庙后院找了处地方安置下,一进门,就看见李度仍在门口站着,伸出一只手去接檐上落下的雨珠,衣衫下摆已经全湿了。

    他的身后,戚南盘腿坐着,正津津有味啃着福伯带来的糕点,也同样向外张望。

    李万里:“……”

    他脱下蓑衣,大步走到戚南身边,沉了脸,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给大少爷撑伞?”

    戚南有些委屈:“是他偏偏要站在那里,之前我去撑伞,还被赶开了。”

    李度听着耳边两人的絮絮叨叨,收回手,手心汪了一小捧沁凉的雨水。

    他嗅到水气、泥土的腥气,破庙里一众行人的红尘烟火气,山中年岁长、静默如沉渊,他走了那样久,百般狼狈,泥泞不堪,什么都没有得到,却不曾有机会、有时间,稍微停下来,只是站在这里,看一看细雨满人间。

    找不到,就不找了。

    之后的日子,他想做回李度,而非是所谓的昭山公子,一个高高在上的、冠冕堂皇的泥偶木像,被人供奉,被人敬畏,孤冷、空洞。

    戚南被数落一番,终于叹口气,起身拍掉身上的糕点碎屑,刚要走到李度身前,就见一柄缠枝梅花竹青伞柔柔撑了过去。

    “风急雨大,郎君小心着凉。”

    伞下少女含羞道,她相貌并不如何惊艳,穿着打扮也很寻常,但胜在年少,肌肤仿佛都带着莹白的华彩,李度看她一眼,少女的颊上立即飞起两团红晕,侧脸低头,黑鸦鸦的发髻下是小巧的耳廓。

    戚南顿住脚步,饶有兴味地旁观起来。

    旁边凑了几个同样年龄的女孩儿,像是与这送伞少女是一家,都睁大了眼睛,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笑作一团。李度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沉默着向旁迈开一步,伞下顿时只剩少女一人,她一怔,又是羞又是气,眼圈明显红了。

    旁观的几个女孩儿脸上顿时现出愤愤不平的神色来,戚南有些莫名其妙,这些姑娘们方才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如今却都有些同仇敌忾的劲头,实在是不可理喻。他摇摇头,撑开手中的朱门伞走过去,大少爷看他一眼,没有动。

    两人并肩看檐外雨,却不知身后几个女孩儿凑成一团,炸锅似的兴奋起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不肯接月娘的伞……”

    “那人就在身后,同样握了伞巴巴看着,自然是要避嫌的……”

    “……两人一个俊朗一个清逸,倒是十分相配……”

    “记下来记下来,两两相顾,脉脉无言,好一段虐心之情!”

    “咳咳!”有长须戴方巾的中年人猛地咳嗽一阵,几个女孩儿赶紧乖乖坐到他身边,略大些的低眉唤了声:“阿父。”

    天渐渐黑下去,风疏雨骤,并没有停歇。破庙里三三两两生起了火堆,有人拿出干粮草草充饥,也有人开始清理地面准备过夜,即使雨停了,洛水以北的深夜,也无人敢外出独行。

    李万里生了火,又拿来软垫放好,甚至还捧出一个小食屉,里面饭食点心一应俱全,戚南又是惊叹又是佩服,却见大少爷坐下后并没有动筷,而是拿起腰间挂着的小酒葫芦,慢慢抿酒喝。

    旁边有客商看他仪容不凡,凑过来套近乎道:“公子打哪儿来啊?”

    李度居然应了:“西北边。”

    昭山的确在西北方向,这句话算不得错。那客商接道:“西北据说大乱,可有其事?”

    李度:“如何大乱?”

    “妖鬼横行,夺命杀生。”那客商压低了声音,平白有些阴惨惨的味道,“听说有极凶的大妖四处害人,前些日子是柳州、遂安、彭城,后来就连有皇亲驻守的淮州城也遭了难,满城百姓,连同周边村镇,一个不留。”

    火苗烧得枯草噼啪作响,l李万里坐在火堆边沉默不语,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

    这个话题是近日来的大事,渐渐有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插话。

    “说是昨日,青城、会章,都遭了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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