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五) 清圆伞面下,他双眼一弯,眸光闪闪,比浓烈的日头更加璀璨。

    他安静地在黑暗中坐了一会,接着仿佛有所感似的回过头,看见身后书柜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门。

    十分潦草的一扇门,几块木板随便用麻绳束在一起,甚至没有装闩锁,随手一推便可以打开,门边连着矮矮的土墙,有粉白的小花一蓬蓬、一簇簇地开着,门里似乎还洒着阳光。

    这是再寻常不过,农家小院的一扇门。

    戚南看了一会,起身,下床,将那柄伞背在身后。

    推门,迈步,他已在其中。

    似乎是个春日的午后,日光融融,脚下一道黄土小路,两边都是沟渠田亩,种了不少叫不出名字的庄稼,泛着生机勃勃的油绿色泽。

    他走过田地,看到一个池塘,其中小鱼摆尾,莲叶田田。

    再向前去,是一座农家小院,院中冉冉冒出白烟,似乎还有人在里面生火做饭。

    如果不是空无一人,这里简直可以算得上世外桃源。

    戚南行走其中,带了一种奇怪的恍惚感,像是行走在一个久远的梦中,既甜美,又忧伤。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怀念,怀念中又有什么很压抑的东西在里面,他只觉得越走越深,越不想出去,也越恐惧。

    日头渐渐被乌云遮蔽,天上下起了濛濛的雨,细雨如雾,随风四散,那座小院看上去近在眼前,却无论怎么走,都不得靠近。

    戚南撑起伞。

    雨水扑在脸上,是刺骨的冷。明明不是寒凉的天气。

    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冷透了,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停在失去什么的冷,整个身体都像是要化为虚无,消散在绵绵密密的雨中。

    他怔怔地伸出手去,雨水擦过伞沿,落在他的手心,又滑落到地上。整个世界变成模糊的背景,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戚南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一瞬间,他的头脑像是被冻住了,无法运转、无法思考,或者说,他下意识地不愿意去思考,好像思考了、勘破了、明白了,这个世界就会变成另一种样子。

    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还在说话。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大少爷蹙起的眉头。

    大少爷:“……你能听见么?”

    戚南不知自己该回答什么,但身体已经快了一步,他反手抓住大少爷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大少爷:“……”

    大少爷的手也并不如何暖和,但依然让他觉得好了些,冷得近乎麻痹的心脏似乎可以跳动,僵直的嘴唇也可以吐出话语。

    “我……”戚南想回答,但嗓子像是锈住了,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大少爷看着他,过一会儿叹口气,拉着他,往回走。

    四周的农家景色在两人手交握的一瞬间就褪去了,剩下灰色的天,和黑色的、不知通往哪里的路。大少爷的手是温热的,是这个空旷世间里唯一的一点暖意。

    戚南紧紧攥着他的手,渐渐找回了思绪。

    雨不知何时变成了灰色的雪,层层叠叠、飞扬飘洒,他的手依然举着伞,雪在伞上积了一层,又随着走动滑落下来,仔细看去是一片又一片细小的灰。

    “……这是哪儿?”戚南好容易伸开僵直的舌头,讷讷地问。

    “是门里。”大少爷只与他错开半身,偶尔侧过头察看他的状况,“是昭山的门里。”

    戚南一边走,一边四下看去,什么都没有,除了逐渐积厚的灰烬,这里什么也没有。

    一个早已死去的世界。

    “我睡到半夜醒来,看到墙上有一扇门……”戚南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的声音平日里是清朗的,带了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和无所顾忌,此时听上去,却有些沙哑。

    “门很寻常,一点也不可怕,我就走进来,走了一会开始下雨,好冷,好冷,然后你就来了。”戚南问,“昭山为什么也会有门,这门里是什么,是昭山么?”

    大少爷说:“寻常的门?我看到的却不是这样。”他似乎是低低笑一声,带着嘲讽的意味,“整座昭山,本就是一扇门。”

    他没有再多解释,伸出手,在虚空中点了几下,世界如同布帛一般被他撕裂开,他拉着他的手走了出去。

    两人站在昭南堂楼下书房中,窗外还是沉沉暗夜,戚南的床在不远处,被褥保持着离去时的凌乱。

    身后就是一堵墙,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大少爷松开手,淡淡道:“以后看到突然出现的门,不要随便走进去,你该庆幸这是在昭山,我既能看到,也能进去,更能带你出来,若是在别处,怕是只能靠你自己。”

    戚南合上伞,伞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既没有雨水,也没有灰烬。

    大少爷捂着嘴开始咳嗽,声音沉闷,像是有人在他的体内不停捶打,快要破裂崩塌。他咳了一会,拿开手,手上是一团黑色的灰。他漠然地看了一会,随手抖落,那灰烬落在地上,很快不见了。

    戚南想到在那鬼城中所见,顿了顿,开口道:“大少爷,您是受伤了么?”

    他本没指望能得到回答,但不知怎得,也许是之前种种经历,也许是一时兴起,大少爷竟然回答了:“不是。”

    “先祖曾受神骨,血脉异于常人,如同火焰在五内焚烧。先代昭山先生均是崔氏女所出,凤凰血可中和此间火气。”他说着,又笑了,“可惜,我的生身母亲不是崔氏女。”

    “所以之前说的无法再开门,并非虚言。”大少爷凝视戚南,“无论是何种原因,淮洲城中的确是你开了门,身怀神技,并非一定是好事。此去江州,你须小心再小心。”

    戚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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