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五) 大少爷真是好人!!

    卯时对戚南而言,还是酣甜好梦时分,鸡叫是听不到的,醒也是醒不来的,就是被人拎着耳朵,才能起来这样子。

    小北小西和小东排成一横排,戚南站在队尾,满眼泪花地打哈欠。

    小中作为小厮头领,手中拿了一把扫帚和布巾,挨个分发,挨个吩咐洒扫区域,到了戚南,小中摇摇头,指指小院门前的回廊,“你就从这里,到侧门前,扫干净就可以了。”

    刚吩咐完,几名少年就身形矫健地四散开来,手中扫帚挥舞如风,霎时间就将落叶灰尘清扫一空。戚南看了啧啧称奇,也沿着来时的回廊向外扫去。回廊上并没有什么脏污,不过是些飘落下来的枫叶。他一边扫一边捡些漂亮的叶子装在腰间的小袋子里,一路过去倒也乐趣多多。

    到了侧门前,他满意地一回头,却发现又有些落叶晃晃悠悠飘了下来。戚南并不在意,挥舞着扫帚又扫回去。如此往复两三回,再次到了侧门时,他发现福伯正站在那里瞪着自己。

    戚南想了想,将扫帚端端正正拿好,扬声道:“亲人。”

    福伯气得七窍生烟,走过去跳脚道:“哪个是你的亲人?我们好心收留你,你就这样摸鱼!”

    戚南十分委屈:“我哪里有摸鱼,不过看叶子飘下来,想扫得更干净些。对了,亲人,你记不得我师父不打紧,可知那位大少爷住哪里,我去找他要回师父的铜烟枪。”

    他休息了数日,又饱餐一顿,面色红润了不少,眼巴巴地瞅过来时,福伯竟觉得有些骂不下去。

    转念一想,大少爷似乎的确说过让这小叫花去找之类的话。他想了想,板着脸道:“你先好好干活,我抽空问问大少爷。”

    待其他四位小厮洒扫完毕,还搬了柴、浇了花,戚南才走回来,把扫帚递过去:“喏,我干完活了。”

    小中无语地接过扫帚,戚南还颇为自得:“我看那回廊两边的树叶时不时就要落下,来回扫也不顶用,索性挨个抱着摇了一遍,让那些叶子能落的都落了,一次打扫干净。你看,已经过了一刻钟,半片叶子也没有。”

    小中:“……”

    戚南:“我饿了,有饭么?”

    小中:“……”

    小中:“主人们要用早食,我们得去后厨帮忙劈柴。”

    “劈柴我会。”戚南跃跃欲试,之前和师父在一起,柴都是他劈的。

    可是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柴火!

    小山似的柴火,五个少年轮流埋头劈,热得满头大汗,累得手臂都抬不起来。戚南的位置距离后厨最近,闻着里面不时飘出的香味,不停吞咽口水。最近可能是身体太虚,他常常觉得很饿。

    手上第二个血泡被磨破时,小中终于走过来说:“今天先到这里,我们去吃饭。”

    戚南赶紧扔下斧头,活动活动酸痛的肩膀,刚要跟其他杂役一起过去领饭,就听见福伯的声音响起来:“李小七,李小七。”

    戚南还在排队。

    “李小七!李小七!”

    “嘿!叫你呢!”小北撞撞戚南。

    “哦。”戚南连忙跑到福伯面前,“亲人,有何事?”

    “老夫不是你的亲人!”福伯吹胡子瞪眼,“大少爷要见你,快和老夫上去。”

    戚南为难道:“可是我忙活了一上午,还没吃饭呢。”

    福伯大怒:“难道你要先吃饭,让大少爷在上面等着?”

    戚南试探着问:“这样可以么?”他与福伯对视片刻,终于还是败下阵来:“走罢,走罢。”

    偏偏这大少爷的书房在最高处,一路阶梯盘盘绕绕,戚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有气无力向上爬。福伯年纪虽大,腿脚倒是十分灵便,很快便将戚南远远拉开。

    戚南扶着膝盖喘了会气,抬头再向上看,只见层层叠叠的屋檐掩映在碧竹红枫深处,分不清有多少,他眼一花,忽然觉得面前的阶梯蛇一样分出许多条,再回头身后也是小道纵横盘绕,一团乱麻。

    “蹬蹬蹬”!

    福伯气呼呼地走回来,一把拽住戚南的手臂,索性拖着他向上走,“让你跟上来,你为何不跟?内院的路上设了迷障,岂是你一个小叫花能走出来的!”

    戚南跟着他跌跌撞撞又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座二层小楼前,福伯在楼前恭恭敬敬站好了:“大少爷,我把人带来了。”

    “让他进来,你退下罢。”楼里有人开口。

    “是。”福伯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戚南茫然地站了一会,晌午的风带着暖意,飒飒而过,阳光在他的身上投下斑驳不一的影子。

    他上前一步,推开了面前的门。

    无穷无尽的长柜在他面前延展开来,柜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有竹简、有丝帛、有纸卷、甚至还有石块龟壳,他看不到书柜的尽头,两边棱窗里透出些许日光,无数灰尘在日光中飞舞。

    “上楼。”那人简洁地命令。

    左手边有一道窄窄的楼梯,戚南盘旋而上,看到一间极简单的书房,惟有一桌一几一榻而已,书房三面都是窗,只简单用淡青的帷幔相隔,微风吹得青纱飘摇,大少爷手中捧着一卷书,正侧卧在榻上读。

    戚南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试探着开口:“大少爷?”

    大少爷从书卷中抬起眼来,他的眉毛浓黑,眼型锋利,目光瞥过来像一柄冷飕飕的刀。

    “坐下说。”他示意。

    戚南连忙听令,在桌下拖出一只脚凳坐下了。桌上摆了几样看上去就很好吃的糕点,做成花朵形状,十分精致。戚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吞吞口水。

    “想吃就吃。”

    戚南:“!”大少爷真是好人!

    他在衣服上擦擦手,拈起一块糕点慢慢放进嘴里,放的时候还不忘偷眼去看大少爷,看对方并没有进一步动作,才彻底放入口中。

    清甜、香糯,入口即化。

    戚南长长吸口气,又长长呼出来。感觉三魂七魄都得到了升华和洗涤。

    他忍不住又拿了第二块,看大少爷没反应,赶紧丢入口中。

    第三块、第四块。

    戚南恨不得躺倒在地,四脚朝天表示快乐。

    “吃够了?”大少爷坐起身,将书放到一边。

    戚南连连点头,对大少爷好感度直升。

    “那就说罢。”大少爷不知从哪儿摸出来师父的铜烟枪,显然擦洗过一遍,油光锃亮,戚南下意识就起身,伸出手去。

    大少爷看他一眼,他讪讪笑了两声,又坐回脚凳上。

    风好似大了些,吹出红枫枝叶摇动,青竹飒飒作响。戚南平静了下,开始讲述随州城里的事情。

    大少爷安静地听,他坐姿十分端正,即便半靠在榻上,也丝毫不见懒散随意,脊背依然挺拔如同标枪。他双眸极黑,看人时显得异常专注,戚南觉得自己备受重视,讲得更卖力了,随州城中但凡记得的,都事无巨细讲了出来,就连哪家包子好吃、哪家米里兑沙子都说得清清楚楚。

    他漫无边际地讲,大少爷也并未不耐烦,一直认真地听。讲到最后师父和陆奕成斗法,陆渐化为鬼门时,戚南忍不住用袖子抹抹眼泪,开始吸鼻子。

    大少爷递过一方手帕。

    戚南:“多谢。”拿起擤擤鼻子,放到一边。

    大少爷:“……”

    “……所以我就听师父的,一路往西来了。”戚南最后道,“只可惜福伯不认识我们,不过不打紧,他就是我的亲人,我跟定他了。”

    正在忙碌的福伯:“阿嚏!”

    四下又变得安静。戚南向外一看,才发现自己讲述了这么久,不知何时已经夕阳西斜,暮色四合。

    渐落的夕阳折射出橘红的光芒,连带着红枫映衬,竟现出极温柔的色彩来。大少爷坐了一会,然后道:“原来如此。”

    他又说一遍:“原来如此。”

    戚南巴巴望着他,觉得肚子又开始咕咕乱叫。

    “和风道人是天算一脉,阴阳术数的大家。”大少爷开口,语气十分温和,“那陆奕成也是出了名的鬼道,邪法逆天,当世不容,我们早就想除了他,没想到此番和风道人舍己除魔,我会以昭山李氏之名,向三大宗门告知真相,为你师父扬名正威。”

    戚南捂着肚子抹眼泪。大少爷真是好人!!

    “只是那鬼门已开,断不会轻易消亡。”他话锋一转,“不过此事我去探查,你不必多虑,安心在昭山就好。你是和风道人的弟子,李氏必不会置你不顾。”

    “呜呜呜。”

    戚南涕泪横流,感觉自己终于盼来了好日子,他伸出双手,想要给大少爷看看自己早上劈柴的血泡。

    “下去罢。”大少爷重新侧躺下,拿起了书卷,随意弹指,窗边、案几上便燃起了暖黄的烛光。

    戚南:“?”

    大少爷:“把那块手帕一起带下去,扔了。”

    戚南:“……”

    戚南:“那……我师父的烟枪?”

    “先在我这里保管。”大少爷微微皱眉,“下去罢,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戚南只好默默离开。

    到来时看到的奇异景色仿佛一下子消失了,楼下不过是间略大些的书房,下山的阶梯虽然多了些,但是一条道通到底,偶尔有穿着青纱衣裙的少女们捧着食盒穿梭其中。他的肚子还是很饿,一天下来只吃了四块糕点。

    下山走得很快,一盏茶时分就到了大门前,天色已黯淡下来,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前,戚南看到瘦赵先生拎着灯笼站在门口等他。

    “刘兄走了,今日来向你告别,听说你去了大少爷那里。”瘦赵先生道,他肩上也挂着一个包袱,“我打算在山下李家村寻个住处,你空了来找我。”

    戚南听到胖刘离开,有些伤感,听到瘦赵留下,又高兴起来:“一定一定。”

    瘦赵笑笑,戚南送他到了大门,看他缓缓走下山道,一人成影,一灯如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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