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琵琶女于游船上低眉拨弦,婉转的歌声随着涟漪泛开。
秦淮河畔人来人往,河中花船渐行,怀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坐于船头弄曲儿,摇曳的灯火将琵琶女的身姿衬得更为纤细。
“今夜花好月圆,姑娘孤身落落抚琴岂不清冷?”楚小天负手立于河畔垂柳之下,笑看船头的琵琶女。
琵琶女都手指乍然一顿,慢慢抬眼,只见来者脚踏扶桑履云靴,身穿一袭淡蓝色武袍,袍上绣有流纹卷云与三片枫叶,腰间悬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令牌,牌穗亦为淡蓝色。
这身衣裳不常见,但只要见过便能过目不忘,琵琶女媚然一笑,“奴家命贱,无人愿意施以援手,不知小仙师可愿救奴于水火?”
楚小天足尖轻点,稳稳当当地落在琵琶女身侧,带起的轻风微微将她的面纱掀起,“姑娘想要我如何施救?”
“冷夜漫长,奴家一人无心睡眠。”琵琶女的纤纤玉手摸着楚小天的腿,慢慢往上前行。
楚小天就地坐于琵琶女身旁,顺势往她身上一靠,“当真是巧,我近来也无心睡眠,你我投缘,倒不如去床上互相救治一番,姑娘觉得如何?”
琵琶女嫣然一笑,“小仙师,你穿的可是苍穹派的衣裳。”
“姑娘若是喜欢我这身衣裳,我便脱下来送给姑娘。”说话间,楚小天抬手就扯腰封。
琵琶女一把按住,半急半嗔,“小仙师会错意了,奴家并不是想要你这身衣裳,只是好奇。奴家虽未入苍穹派,既不修仙,也不信道,但奴家还是知道修行者须得戒色。若小仙师真要与奴家云雨,岂不是要破戒了?”
“越说越巧了,我也不修仙、不信道。”楚小天轻轻她的耳坠,凑到耳畔低语,“欲海无边,我愿与姑娘长溺其中。”
琵琶女笑着将楚小天反扑在船头,又顺势扯下他腰间的苍穹令。苍穹二字居令牌之中,周遭并排着几朵流云纹,此玉有灵,触手生光。
苍穹令的背面刻有‘林一凡’三个字。琵琶女手举苍穹令,媚然笑着,“苍穹派是当今唯一的仙门,传世甚久,居遮芜山,派中弟子三千,以救扶苍生为己任。这么些年我也见过不少的苍穹弟子,但从未见过像林小仙师这么率真的人,不知林小仙师是哪位仙尊的弟子?是大师尊晴召,还是二师尊柳白?”
楚小天没有接这话茬,转而取下琵琶女的面纱,“这般瞧着,姑娘生得好像妖呐。”
“若我是妖,林小仙师可要杀我?”琵琶女的手指轻点楚小天的嘴唇。
“你是妖,我为魔,咱们俩……绝配。”楚小天翻身,复又将琵琶女压在身下,船帘一遮便只能看见晃影。炽热鼻息交杂,琵琶女的眼眸闪过一缕紫光,光亮须臾便歇,颇似错觉。
一条又一条白色狐尾从罗裙之中钻出,放眼一看,整个秦淮河畔的万千灯火中夹杂着一股强烈的妖气,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混着诸多夹着狐狸尾巴的人。
“楚小天,楚小天,醒醒!”
一阵呵斥声在耳畔炸开,楚小天兀地睁眼,睁眼则见板脸如冰的江霜负手立在身旁,江霜蹙眉阴沉着脸,“三日已到,你抄的《心经》呢?”
“《心经》?”楚小天滞了须臾,兀地回想起苍流修真界之事,当年刚拜入沧澜仙门就被那个老不死的师尊罚去藏经楼抄《心经》,说是消磨消磨心里的戾气。
“你没抄?”江霜很高,身姿也很挺拔,他端正站着,垂眸紧盯坐在书案前的楚小天。
当年被古榆树根茎贯穿整个身子的痛苦刻入骨髓,楚小天时时刻刻都记着,自己的确是死了的,被古榆树根茎食尽血肉,被江霜的剑阵劈得魂魄具裂。现下这是梦,可为何这般真实?
楚小天慢慢站起身来,抬手去摸江霜的脸颊,弹弹的,滑滑的,嫩嫩的,还带着一丝丝凉意,手感十分不错。
江霜冷眼一瞥,“你做什么?”
虽是冷言冷语,但江霜未曾打开他的手。
以前靠近江霜一分,他便后退一分,而今这般揉捏他的脸颊都不曾退步,楚小天来了兴致,“大师兄,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入我的梦了。”
瘦得皮包骨的手指从江霜的脸颊滑下,最后停留在了他的薄唇之上。江霜眉尾一挑,目光带着些许柔情,“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究竟是我入了你的梦,还是你自己入了自己的梦?”
江霜抬手勾住楚小天的腰封,将他慢慢逼近书案。楚小天心中的欣喜感瞬间踪迹全无,这是江霜的脸,但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更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林小仙师,不要这般克制,你在想什么我全都知道。””江霜的手滑进他的衣间,动作清柔得恍如女子。
“你不是他!”楚小天很是警惕。
江霜微微一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何苦呢,你满心都是我,现今我在你的眼前,你还怀疑什么?你既不修仙又不信道,与我沉溺欲海不好么?林小仙师。”
细想这么多年来,江霜对楚小天一点都不好,任凭自己对他如何低声下气,他都不会给一个好脸色。可每每看见他总是情不自禁地贴上去,忍不住,也改不了。
贱,当真是贱到骨子里了。
楚小天猛然醒神,一把掐住江霜的脖子将他按在书案上,上边的笔墨纸砚尽数被掀到地下。江霜喘不过气,憋红了脸。
此刻的楚小天亦是满脸通红,额头上的青筋凸起,仿佛下一个就要爆裂,“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满心是你?老子确实满心都是你,老子满心都想杀了你!”
楚小天骂骂咧咧,想将这数百年来的怨气一并发泄出。含着怨气,他迈腿上船,撑杆启航,迎面的风浪甚大,浪花涛涛,拍得他头晕目眩,有些撑不住。
“你当真恨透了我?”江霜随着颠簸的行船颤抖,满头大汗。
若说不恨,这决计是不可能的。被一棵树慢慢蚕食,根茎在身躯蔓延生长,很疼,真的很疼。往日种种疯狂涌现,楚小天仿佛又回到了那三个月里。
古榆树的根茎穿透身体、慢慢蚕食躯体的疼痛感泛滥开去,疼,好疼。楚小天忽然呛出一滩血,眼前的江霜消失不见,积压在心头的怨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出来,出来!谁让你走的!”
古榆树吞噬了躯体,江霜的剑阵撕裂了魂魄,而今这三魂一魄虽无残缺,却时常疼痛,一痛便有拆骨剔肉之感。
楚小天的双眼通红,满唇鲜血,神色极为痛苦,身下却依旧矗立着。恼怒片刻,他又放肆大笑起来,浑身的肤肉、筋骨都在泛疼,疼得喘不过气来,“逃不掉,你逃不掉的……”
“把他给我扔进水里去!”
一声令下,噗通一声,楚小天大觉难受,冰冷的水疯狂涌入鼻子里、嘴里,窒息感迎头砸上。兀地睁眼,稍一蹬腿便破水而出,出水就见岸上站着一排苍穹派弟子,为首之人乃是苍穹派大师尊晴召的首徒卿君。
卿君黑脸如碳,右手紧握佩剑,他似乎在压抑自己拔剑杀人的冲动,“林一凡,你这个蠢货!”
原本的万千灯火变成了几盏寒灯,秦淮河上的大批花船也不知所踪,只剩下两三艘小破船在河面上飘荡。楚小天的身子疼得厉害,眼下也不想搭理卿君,他自行爬上秦淮河岸。
身上□□,夜风一吹,寒得刺骨。一众弟子全都蹙眉,嫌弃之色溢于言表,卿君拂袖甚怒,二指微微一动便勾起旁侧的一块破布扔给楚小天,“你这般□□成何体统!”
“老子裸着关你屁事,不爱看就别看!”楚小天向来不知礼义廉耻是何物,而今更是不屑。
“林师兄,虽说你是二师尊的首徒,但也不能对大师兄这般无礼。”时常跟在卿君身旁的小弟子张常礼抱不平。
“大师兄?”这三个字仿佛利刃般刺痛楚小天的心,他缓缓转身,略显呆滞的目光紧盯被众人簇拥于中央的卿君,看了须臾便放肆大笑起来,“大师兄,你别皱着眉头啊,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皱眉的样子。”
卿君越发恼怒,“林一凡,休要再胡言!”
楚小天一步一踉跄地走近卿君,嘴角的笑容越发阴冷,“大师兄,我这可是肺腑之言,没有胡说八道呢。大师兄的相貌俊美,皮肤白净不说,修为又高,若是拿大师兄来……养树,必是极好的养料。”
“林师兄,休要再胡言。”张常礼嘴上这么说,但已然从楚小天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几分杀意。
楚小天咧嘴笑着,笑容灿烂,却又阴森得可怕。身子骨越发疼痛,站不住了,转身刚走一步,一条红缎带便裹上身。
楚小天一个踉跄,扑栽于地,撞得鼻子生疼,“大师兄,背后偷袭,这样做不好吧?”
“常礼,他已经被狐妖乱了心智,你们即刻将他带回遮芜山交给柳师尊,我处理完狐妖便回山。”卿君的眼神十分犀利,言词利落。
“是。”张常礼拱手,随后与两名弟子提上楚小天御剑而去,直奔遮芜山。
黑云蔽月,寒露甚重。漆黑的天空突然被一道光亮划破,东边天空泛起鱼肚白。
云雾笼罩的遮芜山巅响起了三道浑厚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似涟漪般荡开,沉眠数个时辰的遮芜山开始复苏。
一个又一个持剑弟子从后院奔赴苍穹殿前的演武场,弟子身上所着皆为流云白袍,脚上所踏全是扶桑履云靴,两道淡蓝色的发带被晨起的清风吹得直直飘摇。
不过须臾,偌大的演武场上站满了弟子,男女分列而站,秩序井然。男弟子个个风神俊朗,女弟子眉清目秀,姿秀佳成。
瞧见张常礼三人,一众弟子全都抬头观望。落了剑,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狼狈不堪的楚小天,楚小天闭眼忍受着抽筋拔骨的疼痛。
“师尊。”
耳畔传来张常礼的唤声,楚小天微微睁眼一瞧,来者是晴召。晴召黑着脸,目光如刀,“怎么回事?”
“林师兄被狐妖迷惑,卿师兄命我们先将师兄送还给柳师尊。”张常礼如实道出。
晴召额角的青筋微微一跳,满脸都挤着厌恶。晴召不明白为何师弟柳白要收这么个废物玩意儿做首徒,根基未定,浑身戾气,从头看到脚都找不出一个优点。
晴召很郁闷,晴召也恨懊恼,“送什么柳师尊,直接给我扔进藏书楼静心思过!”
“是。”张常礼刚伸手碰到楚小天,楚小天便呛出一滩血,惊得他赶忙缩回手。
“师尊,你的好徒弟要死了。”楚小天翻身平躺在地,露出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师尊,救命啊,师尊。”
须臾,一袭白衣穿过一众弟子,闪至楚小天面前。看见熟悉脸,楚小天努力一笑,“师尊,这次弟子在一众师弟师妹面前出丑可得怪卿君师兄了,他偷袭我,还将我绑得这副模样。”
“柳师尊,卿师兄非有意……”张常礼欲替卿君辩解,却被柳白抬手阻断。
拂手散去红绸,柳白伸手欲拉楚小天,楚小天艰难喘了一口气,“师尊,弟子疼得没力气了,起不了身。”
“不过是绑了你一下,有多疼?!”晴召是个急性子,见不得他这样装模作样的人,“起不了身也得起,难不成你还指望谁来抱你?!”
晴召的话音还未落,柳白便伸手将他打横抱在怀里。晴召惊,一众弟子亦惊。
有时候大家会觉得这遮芜山上有两位柳师尊,一位是高冷、整天挂着一张‘生人勿近‘脸的柳师尊,另一位则是和蔼可亲的柳师尊。
“师兄,我先回去了。”柳白向晴召点头表敬,还没等众人回神便抱着楚小天走远。
楚小天窝在他怀中喃喃低语,“果然啊,自己的孩子自己疼,自己的徒弟自己爱,师尊,还是你对我好。”
柳白垂眸看着怀中之人,话语温柔,“此番下山可玩够了?”
楚小天蹭了蹭他的胸膛,强撑着眼睛颇为委屈道:“师尊,瞧你说的哪儿的话,没抓着狐妖,我哪有时间玩儿啊。这次下山没捞着一点好,反而落得一身伤痛,我可真是冤啊,师尊。”
“累便睡。”柳白浅浅一笑。
“师尊会一直……守着我吗?”
“睡吧,为师会一直守着你。”
欺师灭祖1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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