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一) 他们行走在一片荒野中。

    他们两人又交谈一番,说了些戚南听不大明白的东西,末了,大少爷点点头:“你且歇息一晚,明日我随你去。”

    李万里感激地下跪行礼:“多谢大少爷!”

    大少爷又对着戚南吩咐:“去叫些吃食、换洗衣物送上来。就说我明日要下山。”

    戚南:“哦。”

    他思来想去还是找了福伯,福伯一听便训斥道:“此等大事为何不早说?”

    戚南委屈道:“还不是刚刚才定下来的。”

    福伯吹胡子瞪眼将他说教一番,就开始着手安排,很快便有碧衫的侍女川流不息捧了一应物事上去。福伯又拿了个箧笥,亲手往里面放置,先是衣衫,再有食屉,后是各色药瓶,那箧笥一下子被装填得满满当当。

    福伯这才满意了,将箧笥在戚南肩上挂好,一番数落道:“这个你背好,装了什么刚刚也是看得清清楚楚,路上要将大少爷伺候好了,听到么?”

    戚南叫苦不迭,还没有说大少爷并未提到带自己去,就被福伯推出了门。他一路十分艰辛地爬上去,进了昭南堂,发现一层书架边的地铺上已经躺着个李万里,且都呼呼睡着了。

    他只好又背着箧笥爬上二楼。

    大少爷还在看书,但凡他一个人出现在昭山,似乎永远在看书,仿佛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做任何普通人们会喜欢的、开心的、轻松的一些事。戚南将箧笥放在地上,等了一会,见大少爷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主动开口道:“大少爷,东西我都收拾好了。”

    大少爷简短地应了一声。

    戚南:“那……我下去了?”

    大少爷总算抬起眼睛,昏黄灯光下他的轮廓稍稍柔和了些:“你就在这里,明早一起去。”

    戚南:“哦。”

    他左右看看,昭南堂无论在昭山多么特殊,终究不过是间书房,只能读书,并不能做其他的事情。戚南硬着头皮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躺下,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可以忍受。

    大少爷没有理他,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戚南睡着了,又很快被摇醒。睁眼看到的是李万里。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身上还半搭着一件大少爷的外衫,戚南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盖上的,许是夜里冷了迷迷糊糊拿出来的也说不定。

    他胡乱将那件外衫叠好放进箧笥里,又起身将箧笥背在身后,一切收拾妥当,他开口问道:“大少爷,我们怎么去,是坐马车么?”

    李万里用无法形容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大少爷却一贯的平静,回答说:“不是。”

    戚南还没来得及再问,就见大少爷伸手虚虚一点,前两日看到的奇异景象再次出现了。

    屋外还很黑,没有月亮,这几日雨水总是将落未落,风中带着潮气。伴随着大少爷的指尖,昏暗的屋子里仿佛裂开了一道更昏暗的缝隙,那缝隙几乎是瞬间就生长出了足以让人通过的高度,大少爷也的确当先走了进去。

    李万里推推他,低声道:“走罢。”

    戚南回过神来,连忙跟着大少爷的步伐走了进去。李万里殿后。

    他们行走在一片荒野中。

    戚南边走边四下张望。天空是黎明前的那种黯淡颜色,阴云低垂,当中夹杂着几颗同样黯淡的星子,散发出昏黄的光芒,勉强可以照出周身三尺左右的景色。地面是粗粝的砂石,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细碎声响,不远处似乎有条大河,听得见空洞的湍急的水声,有风拖着长长的号子呼啸而过,不知去往何处。

    这里似乎是破晓又似乎是黄昏,似乎是人间的某处又似乎不属于世间的任何地方。

    风偶尔会吹开阴云,露出天际的一轮苍白的月亮,像是正在窥探的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三人排成一个纵列,按着进入时的顺序。大少爷穿了件寻常的棉布青衫,头发也是用同色带子随便束起,是他平时读书时的打扮,一切都以舒适为先,不像是要去应对什么危险的样子。

    戚南不自觉放下心来,继续四处张望,他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就是觉得在黑暗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在悄悄潜伏着,或许还会蠢蠢欲动,想要做点什么。

    他一直没有开口,好像只要开口就会惊扰到什么不该惊扰的存在。

    反倒是大少爷微微侧了头,如常一般的声音,问了一句:“你不怕么?”

    戚南用气声回答:“怕什么?”

    他是真的在问,难不成这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大少爷一怔,唇角几不可见地翘起,似乎刚才滑过了一个倏忽即逝的微笑。

    戚南莫名其妙,又走了一会,前方的大少爷停下脚步,指尖再一划,像是从面前的虚无中割开了一道无形的口子。

    “出去罢。”他说,当先从那正在不断生长的裂口中探身而出。

    三人依然站在砂石地上,周围生长了些算不得茂盛的树木,天光已经大亮,日头当中,烤得那些枝条蔫头耷脑、没精打采,远方隐隐有一座城池的轮廓。

    李万里振奋起来:“到了!前面便是淮州城。”

    戚南觉得箧笥实在是过分沉了,也不知福伯放进去了多少东西,他偷偷调整一下带子,边走边说:“这么快便到了,淮洲城看来很近。”

    李万里:“……”

    李万里:“淮洲城距离昭山足有八百多里,我换过两次马也足足跑了三天才到,昭山异术可缩地成寸,我们才能半日便达,大少爷神通,万里有幸得见,实在是佩服!”

    戚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又问,“什么是缩地成寸,是将去往淮州的路缩短了么?”

    “不。”大少爷竟然也回答了,“不过是开了扇门,抄的近路。”

    戚南又一次听到了“门”这个字。他有些好奇,但仅限于好奇,并没有追问。

    那城池看上去近在眼前,走起来却花了小半日才到。戚南又累又热、汗流浃背,好容易到了那淮州城前,已是掌灯时分,城外暗影憧憧,城内却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城门前站了几位卫士,笑容满面,对往来客商并不做盘查。三人到得城门前,值守卫士也是随意笑问道:“诸位从哪儿来啊?”

    李万里看一眼大少爷,回道:“庸城。”

    那卫士依然笑眯眯:“要去往哪里啊?”

    这次是大少爷回答:“寻些好看的布面,卖到江州去。”

    卫士不知记录了些什么,转身一指:“近几日皆是我淮州百纳节庆,诸位吃好玩好啊!”态度十分热情友善,倒像是个揽客的伙计。

    人群川流不息涌进去,听各方交谈言语,大多是些周围的小城小村民众,前来赶这百纳节热闹的。但有人进,不见人出。

    三人刚走进城中,就见到接踵比肩,人头攒动,整个城中点满了五色花灯,辉煌光亮如同白昼,行走其中的人几乎都带着各式面具,有老人、少女、稚儿样式的,也有猫狗、狐狸、□□图案的,还有些辨不出是什么的怪异形状,似人非人,诡异莫测。

    有拿着面具的小贩走过来殷勤道:“诸位是新来淮州城中么?百纳节规矩,要带上面具的,诸位不如看看,我这里样式可多了,什么都有。”说着就递上来一捧面具。

    李万里道:“大少爷,我们也挑了戴上罢。这百纳节是敬神驱鬼的,有说法是会有鬼神在这几天游荡到世间,戴了面具才分不清是人是鬼,不会被捉住。”他一边说,一边给自己随意拿了个恶犬面具,套在头上。

    大少爷点点头,也拿了个老翁面具给自己带上,这边戚南还在左挑挑右捡捡,眼前突然一黑,大少爷直接将一个面具挂在他脑袋上。

    耳边还传来大少爷的声音:“结账。”

    戚南将面具拿在手中一看,是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他颇为满意,索性也戴上了。

    大少爷:“……”

    李万里赶紧从袋中摸出几个铜板递给小贩,三人便带着面具混入了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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