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彼得对少年说：「我的花Si了。」

    少年於是捧着更多、更多的白sE洋桔梗，虔诚地对他说：「那我会再送你新的花，直到你再也不喜欢为止。」

    ——无名者《鲜花与故乡》

    李唤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何渝还窝坐在沙发里，枕着窗闭着眼，他睡着过，又醒来了，李唤似乎踩着拖鞋轻手轻脚地过来看了看他，又走回到玄关旁边。

    他在李唤按下开关之前出声：「??别关灯。」

    李唤的手悬在半空中：「抱歉，吵醒你了？」

    何渝摇摇头，缓慢地睁开眼睛再闭上，又说了一次：「别关灯。」

    李唤轻巧地走到何渝身边坐下，把针织外套脱了盖在他身上：「不关灯是这个家的生活公约吗？」

    「对。」何渝说，眯眼偷看李唤，把他的外套往自己身上掖了掖，「还有冷气不能开二十五度以上。」

    李唤收回了伸往冷气遥控器的手，问：「还有什麽？一次告诉我吧，这个家的规矩。」

    何渝：「不要这麽晚回家。」

    李唤安静了很久，何渝忍不住睁开眼，想看看李唤是什麽反应。

    他对上了那双浅灰sE的瞳孔。

    李唤半透明的眼皮轻轻眨了眨，薄唇不明显地g了一下，缓慢道：「好的，为了照顾怕热、怕孤单、还怕黑的何同学，我以後会早点回家。」

    他的笑意一闪即逝，何渝怕他下一秒就要起身走了，急促地问：「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李唤貌似在思考，「查尔斯太太说，你之前并不是非常积极在找室友，是吗？」

    何渝没有回答。

    李唤的眼睛又眨了几下，他抬起眼来看着何渝，自下而上：「但我觉得，你现在好像不太想要我走??对吗？」

    他一只手轻轻压着外套的边角，小指几乎擦着何渝的腿，浅淡的花香从他身上缓缓漫开，融进了空气里。

    何渝沙哑地问：「如果我说对，你就不会走吗？」

    李唤沉默了半晌，说：「我能不能去洗个澡？」

    何渝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垂着眼，手从外套底下伸出来，轻轻捏了捏李唤压在他旁边的手腕，低声说：「好。」

    李唤的房间是主卧，里面有卫浴。

    他这次把房间门关紧了，一丝声音都没有传出来，何渝仰头陷在沙发里，两眼放空地盯着天花板。

    他洗得好久。

    何渝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回到客厅坐下时，李唤正好从房间出来。

    李唤穿着T恤棉K，头发乖顺地落在额前，身上是淡淡的沐浴r味。他抱了一张毯子过来，刚好能裹住他全身。

    「没有我的吗？」何渝在他坐下时偏头问。

    李唤挑眉：「我不提供客房服务。」

    何渝眯了眯眼，慢条斯理地凑近身：「那能不能分我一点？」

    李唤静了片刻，施舍了毯子的一角给他。

    何渝把自己往毯子里缩了缩，但因为他太高了，毯子只能勉强盖住一半。他把头轻轻枕在李唤的肩膀上，低声：「李唤。」

    「嗯？」

    何渝垂着眼，呼x1都落在李唤的锁骨上：「你是不是故意的？」

    「??哪个部分？」李唤轻声问。

    何渝的手藏在毯子里，他小心翼翼m0到了李唤的手腕上，在那冰凉柔软的脉搏上抹了一下，并没有回答：「我可能会误会。」

    「误会什麽？」

    何渝很快地蹙了下眉，说：「误会我做什麽你都可以接受。」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在开着大灯的客厅里，一切都变得无所遁形。

    李唤垂眸：「你想做到什麽程度？」

    何渝抬眼：「你能接受到什麽程度？」

    李唤的脖颈有点红，表情却依然散漫而优雅，他自上而下地看着何渝，缓缓开口：「开着灯的话，接受度不太高。」

    何渝盯着他的嘴唇，没说话。

    李唤又说：「我b较喜欢关灯，可惜你怕黑。」

    何渝倏地起身，大步走去玄关把灯全关了，只剩沙发旁一盏橘sE小灯。他回到毯子里，一双眼睛眨也不眨：「我今天不怕黑。」

    「明天怕吗？」李唤问。

    「明天再说。」何渝答道。

    李唤抬手碰了碰何渝的脸，目光顺着何渝的眼睛，划过鼻尖，最後落在嘴唇上。

    他说：「不要做会痛的事。」

    「??嗯。」

    「黑暗里发生什麽，我明天都不会记得。」

    何渝问：「要怎麽样才能让你记得？」

    「等我开着灯跟关上灯的接受度一样高的时候。」李唤呼出了温热的气，「那样我就什麽都会记清楚了。」

    何渝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他：「那时候我能进你房间看花了吗？」

    「可以??吧??」

    李唤话没说完，被一个温柔的吻堵了回去。他闭上眼，顺从地被何渝亲吻着。

    「我会等到那天。」何渝咬了他的唇角一下，低声说。

    李唤「嗯」了一声，被何渝拥在怀里亲吻，毯子滑落到地板上，李唤仰着头喘了一下。

    黑暗里的一切会在晨光浮现时消失殆尽。

    但没关系，你忘了，我会替你记得。

    早上八点。

    何渝翻了个身，发现毯子把他整个人裹得严实，而他差点摔下了沙发。

    李唤不在旁边。

    他扯掉毯子，撑坐起来抹了把脸，听见厨房里的动静。

    一些短暂零星的片段浮上脑海，他静了片刻，忽然迅速站起身，大步往浴室走去，开了冷水。

    所谓一夜情大概就是这样，某人一到早上就翻脸不认人了，而他要在这里靠冲凉水来缓和。

    何渝探头往镜子看，他自认长得不错，虽然锐利了点，但配上他的慵懒，反倒给人容易亲近的错觉，再微微一笑，应当是有点诱惑度的。

    他的身材也很好，修长挺拔，肌r0U薄薄覆着筋骨，线条流畅俐落，就算昨晚穿着衣服，隔着那麽点布料应该也??m0得出来。

    他又低头在冷水下冲了一阵子。

    李唤昨天并不是那麽游刃有余的。

    他记得很清楚。

    何渝在浴室里待了十几分钟才出来，李唤煮了一壶热咖啡，又弄了烤吐司和煎蛋，正撑着脸坐在餐桌前，眼下泛了淡淡的青，看起来昨晚睡得不好。

    何渝走到他旁边坐下，发梢还滴着水：「这是给我的吗？」

    李唤轻飘飘地说：「给狗的。」

    何渝笑了两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麽？」李唤抬眼，缓慢扬了下嘴角，「我没有隔夜仇。」

    何渝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我以为你要说你忘了。」

    李唤沉默了一会，岔开话题：「碗给你洗。」

    他们安静地吃早餐，冷气被李唤关掉了，窗户开了两扇，温热的风吹进来，吹得何渝有点起汗。

    他的头发还有点Sh，水珠沿着脖颈滑进领口，他走进厨房，从冰箱里翻出冰块盒，丢了几颗进咖啡里。

    「你要吗？」他问李唤。

    李唤摇头。

    何渝又坐下来，从旁边安静地观察李唤，看他吃完煎蛋和最後两口吐司，又喝完热咖啡。而李唤就这麽淡定地被他欣赏着，并不看他。

    何渝正想着说点什麽，突然李唤开口了：「我好看吗？」

    「??嗯？」

    李唤看向他，浅sE的嘴唇轻轻张阖：「再看我要收钱了。」

    「??」何渝盯着他，半晌道：「看一天多少钱？我现在可以去关灯。」

    李唤的耳尖有点红，他眯了眯眼睛，伸出脚轻轻把何渝推远了：「大白天的，想什麽呢？」

    何渝倏地抓住了那只脚尖，低笑：「明知故问。」

    他们对视着，在温热暧昧的空气里无声较劲。

    何渝发现李唤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从容，像昨晚一样，他只是擅长用眼神与话语掩饰自己的紧张。

    他现在就有点紧张，明明面sE如常地说着那麽危险的话，却连装模作样地g一下嘴角都没办法。

    李唤紧张的时候不会笑。

    何渝向上圈住了他的脚踝，在踝骨处轻轻摩挲了几下，忽然说：「我的花枯了。」

    李唤：「看到了。」

    他们又对看了几眼，李唤浅sE的眸子眯了一下，缓慢道：「我回来给你买一束新的。」

    「要洋桔梗。」

    「??好。」

    何渝放开了他的脚，在他起身前说：「你要去哪里？」

    「工作。」

    「去哪里工作？」

    「??」李唤站起身，垂眸注视着他，「你该去学校了，二十四岁又五个月的何先生。」

    何渝也站起来，让李唤从低头变成了仰头，他低声道：「何先生有荣幸在去学校前跟你接一个吻吗？」

    李唤说：「??不行。」

    他想转身，却被何渝拉住了，何渝双手环扣住他的腰，说：「我後悔了，我不想要你忘记。」

    李唤默不作声，何渝抬起手，拇指在李唤的嘴角处碰了一下，像代替一个亲吻。

    半晌，李唤才说：「我好像也忘不太掉。」

    何渝坐在教室里，反覆思索着李唤的话。

    他收过很多的表白，却没谈过恋Ai，他甚至不太知道「喜欢」是什麽。就连他对李唤的感觉，他都不知道能不能称作喜欢。

    那是很特别、很微妙的情感，初始更像是被好奇心推动的猫，对神秘与未知萌生了探究之意，却在探究的过程中不小心越陷越深，逐渐变得贪心。

    他不知道李唤是不是也是这样。他对李唤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何渝盯着黑板，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又开始下意识地转笔。丹尼尔转头看他，拿笔戳了戳他的手：「渝。」

    何渝：「怎麽了？」

    「你下午要跟我去小落日吗？」丹尼尔小声问，「你的论文要开始写了吧？去那里写怎麽样？」

    小落日是学校附近的一间餐馆，白天卖咖啡、晚上卖酒，二十五岁以下打九折，学生们都很Ai去。

    何渝想了一下，说：「我不想太晚回家。」

    丹尼尔挑眉：「为了你那个室友？」

    何渝没有回答，原子笔在他指间飞快地转了两圈，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他没接好，笔跌在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很多人同时回头看他，教授推了推眼镜，说：「何，你似乎对这段论述很有想法，不如起来跟大家说说？」

    「??」何渝缓慢地站起身，略带歉意，「抱歉，我其实走神了，一个字都没听懂。」

    有人笑了，教授挥手示意他坐下，又说：「裴兹，你来说。」

    丹尼尔·裴兹同学：「??」

    他瞪着蓝sE的眼睛，在站起来前对何渝咬牙道：「请我去小落日吃午餐，否则我们没完。」

    何渝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