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枕断潢粱

    在互联网时代,敬亭认为拥有的网络账户而不是借用大人,是培养孩子主TX很重要的一环。

    所以小钟从小学时代就有自己的SNS账号,不时在上面发布成分复杂的生活记录,出行途中偶遇城市风景,陪敬亭度过节日,网红地打卡;或是锐评风头很大的文艺作品,嗑CP,随手m0点萌萌的四格漫画……就像一切皆有可能的杂货间,认真算起来已有将近十岁的高龄,陆陆续续也结识不少志同道合的点赞之交。不管她发怎样琐碎无聊的内容,总会有人捧场。

    这次她也试着把自己的作品发到网上,听听网友们的意见。

    过了两天,泥牛入海。偶尔像泡沫般浮起一两个点赞,好不容易有了个评论却被系统过滤,她去底下喊“谁被夹了”,没人搭理。

    但等到周末,情况忽然变了。最初似乎是作品被有名的博主转发,一夜之间来了许多新面孔,她们热情地称呼小钟老公或老婆,毫不吝惜溢美之词,以前随笔乱画的“黑历史”也被考古了个遍。

    轻轻刷新就又有新的消息红点。

    小钟头一次见这样大的阵仗,有点找不着北了,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远超出她应该承受的赞誉,只好害羞地装作不在,躲在后台,不敢置信地刷新一次,再刷新一次,忍不住偷着乐。

    自己也算是……小火了?

    网友们的鼓励让小钟像打了J血,迫不及待地又想提笔画画。

    可是画什么?

    飘飘yu仙的悬浮感像h油一样将心上的窍全都堵Si,灵感跑不进来。

    扪心自问,她不是很想顺从网友们的意愿,继续复刻那组画的风格,却更怕新的尝试让她们失望。

    被那么多人注目着,也没法像以前那样毫无负担,随意发表自己的生活。

    早知道就换个新号发了。

    想画却画不出来的状态像极了yAn痿。小钟悄悄掩盖住这点,却花了几天时间扮可Ai和网友们贴贴,沉醉在被nV网友宠溺的幸福里。cHa0水般涌来的热度终于渐有褪去的趋势。小钟天真地以为生活即将恢复平静,平静下来她又可以心无旁骛地作画。

    没想到的是,某天午夜,小钟的账号被封禁了。具T的原因弄不清楚,只知是遭到举报,那组半lU0少nV画的尺度的确有点大,不算太冤。

    在她的视角,账号依然能够登录。过去发表的内容都在,首页的最新动态也仍在更新,仿佛一点没变。但当她想再发表什么,就会跳出一个大大的圆圈感叹号,提醒“账号已不存在”。

    像一个失去位置的幽灵,她看得见别人,但在别人眼中,她已经没了。

    小钟在赛博的意义上“Si”了一次。

    原来人Si掉是这样一回事。

    要说没有难过实在自欺欺人,但小钟也意外自己接受事实的时候竟出奇平静。没有就没有了,木已成舟,还能怎么样呢?好像悲伤的情绪也随着上一个小钟的Si去一并消亡。

    小钟立刻又注册一个新的账号,雄心B0B0想要东山再起。但拟好说明原委的转生开场白,打算将画作重新发表,却退缩了。

    上一个账号是她三千天的生命。人终其一生,能有几个三千天?

    这次Si亡夺去的不仅是理应悲伤的情绪,还有她的表达yu。她或许再也没法毫无防备将生活的一切全都摆在上边,却不考虑灾难降临的一天,每次投稿以前,也难免左右顾虑,b审核更严格地自我阉割,规避一切莫须有的风险。

    心烦意乱的小钟又逃了课,一下午坐在露台花园的秋千架上,看雨然盛情推荐的《英国病人》,“她曾经吮x1我手上伤口里的血,就像我曾经尝过并且咽下她的经血”,作者仿佛在用的T裁写诗。

    抬头望向对面的建筑物,正好是三楼的数学办公室。他走到窗边,也看得见她。

    她预感他会来,强烈地许愿他来。

    想要有个人能说说最近的事。素来务实的敬亭不会理解赛博幽灵、小钟Si掉了一次之类像是怪力乱神的话。同龄的nV孩不会一直听到她将所有的曲折讲完,就会朝秦暮楚跑往新的想法。

    也只有他。

    小孩记不住隔夜的事,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却怕他那深密的心思依旧不愿释怀。

    闷声不响的钓鱼实在笨拙,好像闷Si也是活该。

    ——总好过直接去找他。假若他还记着,就是明明白白地自讨没趣。

    愿者自会上钩。

    然而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天际的晚霞低垂成泛着金光的柔白sE,他没有来。

    所有迂曲缠绕的小心思,全都传达不到。

    只有晚霞用安静的陪伴治愈她的哀伤。

    那种漂亮的颜sE正是她长久追寻却没有找到的。

    她摇着秋千,一点点开解自己。

    画里真正缺少的东西是成熟的时机。她可以无知无畏将未熟的青杏强行摘来,青杏却也可以酸着苦着涩着,尽己所能报复她。

    一如那天与他在车里,蛮横任X种下的因,换不来期许的果。情愫本该有时间长出自己的眉眼和手脚,像胎儿缓慢、JiNg细地孕育成形。否则它只能像失去光泽的蛋,在cHa0Sh的冷空气里长出暗绿sE霉斑。

    画画不只要用手,还要用眼与心。她不假思索地认定“我是我”,也就从来未曾思考三者相合的问题。其实三者都离开了。在“我”以外,还有被她遗落的、广袤的世界。

    日落以后仍有许久的光亮,落在晨昏之际的罅隙,幽微而异常。天sE湛蓝像一片海,整个世界都浸在水中,被粗心的神明遗忘——她从小不信神明的全知全能——这位更像被迫上班,浑水m0鱼,满肚子怨气,不然世间也没有数不清的偶然和意外。

    不等了。

    她有自己该做的事。

    期末考试将近,大钟琐事缠身,并非时时得空。意识到她长久坐在底下是蓄意钓鱼,他犹豫过要不要去。谁料后边事情一个一个找上门来,脱不开身,一眼一眼向窗外望,却是她还在等。

    他有点不忍心了。但等所有的事情忙完,终于得空,装作路过去露台花园,那边的门已落了锁,空无一人。天又下起雨,秋千架被打得Sh透。

    此时已是晚饭时间,学生散在各处,不好找人,只好等晚修时分再去教室。

    小钟没有溜走,他想到这点竟觉庆幸。她的座位刚从教室最里侧的窗边换到走廊的窗边,就在咫尺间的玻璃底下。正在写数学试卷,写不出来,在空荡荡的纸上小幅度地拨着笔,没JiNg打采地越趴越低。开始画画,从他的视角看,是一张变形的哭脸。

    太可怜了。似乎她已很久没跟他说过最近学得怎样。

    指尖轻扫过玻璃,他正犹豫要不要叫她,可她一察觉他在外面,当即就戴上小狗帽,背向里侧又趴下。

    本来他不来也好,她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可他偏这般迟来,不是明知她等了一下午,也狠心让她等了一下午。

    既然如此,还画蛇添足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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