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司马青衫*

    「好了。」庄薇钰拍了拍手,示意大家注意:「背景知识差不多够了,咱们把报告处理一下吧。」

    「怎麽说?」老者来了兴致,双膝并拢向前,作洗耳恭听态。

    这姑娘的意思是前面全在闲聊,现在才终於进正题是吧?

    庄薇钰翻了翻,旁边张运势从小袋子里抱到桌上的一摞资料,cH0U出一张列着问题的,照着念道:「首先请您详述一下江州、杭州和晚年的迁徙前因後果吧。」

    老者做出回忆状,眉梢微挑,缓缓叙述着,庄薇钰几人不由得想像了一下,代入情境。

    那是元和十年的事,庄严肃穆的朝堂,诸臣持笏,并立殿下,只是与以往气氛稍有不同,略带几许诡谲。

    人人皆知,不久前发生了一件震撼前朝的惨案,乃是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之事,对此,众人各有心思,却未有人带头表述。

    许多人不想作那出头鸟。

    「秉陛下,臣以为,宰相武元衡之案事关重大,理应当严缉凶手。」突然,一名正值强仕之年的男子上前置词,一并奉上了奏章,神情凝重,言语铿锵,掷地有声。

    男子此举引起了一小波讨论,对於众人或打量或议论的目光,男子虽感如芒在背,却依然茕然而立,并未动摇。

    「那是太子左赞善大夫吧?他又不是谏官,有些僭越了。」其中一位官员悄悄与同袍耳语着。

    「真是不明智啊,该被一些人揪到把柄了。」并不敌视男子的同袍为之叹息。

    宪宗翻着奏章,眉头越皱越深。

    「白赞善这有些逾越了。」良久,宪宗语带不满的评了一句。

    下首传来几声议论,其中便有人提起另一件事:「这麽说来,白善赞似乎不当其职呢。」一个官员语调带着YyAn怪气。

    「你这麽说我便想起,其母陈氏可是看花而坠井去世的,白善赞却着有赏花及新井诗,简直有害名教!丁忧三年,怕是苦了他了。」另一人的言语便更带贬讽了。

    男子,也就是时任太子左善赞大夫的白居易身形一震,一时不可置信,居然有人能拿这点来说事。

    他绝无那个意思,对方纯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然而,令白居易没想到的是,宪宗沉Y片刻,竟下了旨:「白Ai卿,先离朝歇息一阵子罢……去江州好了,传朕旨,改封白Ai卿为江州刺史吧。」

    皇帝的声音宛如一道惊雷,劈得白居易手足无措,但碍於礼法,只能躬身谢过。

    「秉陛下,臣以为,白先生此人,着实不宜治郡。」未等大局定下,另一道声音传来,是中书舍人王涯。

    宪宗闻言,神sE未变,只略作思考,便追诏:「那便改贬为江州司马吧。」

    这无疑是雪上加霜,白居易身形有些不稳,面sE苍白,下颌绷紧,却只能双膝跪下,垂头、抬手接旨:「臣……谢旨,吾王万岁万万岁。」

    後来,朝臣在谈论什麽,白居易没太有印象了,只知浑浑噩噩退了朝,离开朝廷时,透过车帘吹进来的秋风,格外冷冽。

    这般不合常理的贬谪,怕是还有其他原因在里头。

    白居易回想片刻,推测估计是自己先前任翰林学士时,写作的几首讽谕诗和直言劝谏得罪了一些权贵;加上皇上推行用兵政策讨伐藩镇,计画X贬黜反战官员,而他却站边反战,才沦落到如今下场。

    当真是yu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白居易觉得x口憋闷,真正感受到了何谓心如Si灰。

    他什麽都做不到,即便勤奋努力,即便方才没有越权进谏,他怕是也做不到留在朝堂了,虽贬江州并非重贬,但也足够令他深感沉浮於世的无可奈何。

    罢了罢了,今後,随他去吧,反正江州司马属於闲职且俸禄丰厚,正好让他有些时间重新审视人生、作几首诗。

    「我当时是这麽想的今後,就想做什麽做什麽吧,不妄喜妄忧,一心只作逍遥人就好了。」老者苦笑,说着,言语间带着些许怅惘:「到底是年轻气盛,遭遇了些打击便有些一蹶不振了。」

    庄薇钰心想您那时年纪都可以当我爹了也叫年轻气盛,那她算什麽?年轻气衰吗?

    心里想着,当然也没讲出来,庄薇钰调整好心态,感慨道:「虽然这麽说,但在江州任司马这样职位较低、无实权的日子里,您在文化、文教与民生关怀方面也有许多政绩呢。您并未因职位低微而消极,他仍积极了解百姓生活,关注基层疾苦,甚至常与居民同甘共苦,以人民为中心,也卖力推广诗文教育,提升江州文化风气。」

    「当然了,总归是做官的,不能因为一时失意,就罔顾百姓福祉不是吗?」老者说得理所当然。

    「您倒是很想离开,听听琵琶行在写什麽来着。」曹参钧声音幽幽地。

    「任职江州司马期间,创作了大量诗文,最着名的就是<琵琶行>,抒发个人遭贬与人生失意的感慨,也表现出对底层人民命运的深切同情。」庄薇钰背颂自修内容的被动技能触发,张口就是一段。

    「我还不能抱怨了?」老者似笑非笑。

    「让我多背了六百一十六字的课文。」庄薇钰说着,才想起来新课纲好像把琵琶行删了,提前背完的她成了大冤种。

    老者对此不置可否,正打算转而继续叙述贬杭州的故事。

    「欸算了算了,换个顺序,我们先谈谈您在江州作的诗词还有心境变化吧,这样b较完整。」庄薇钰瞥了眼写好的访纲,临时改了主意。

    「这访纲作废吗?」糖玄宗对此不甚在意得问。

    「随便吧反正没人知道我们有没有写访纲,光是标题是白居易,老师应该就已经放弃让我们采访了。」张运势耸了耸肩,压掉录音避免g话占内存。

    「想必贵导师也没想到几位会如此丧心病狂。」老者笑谈着,捧起不知道什麽时候又被冲好的茶水抿了一口。

    「白白酱别这样嘛,我们也没g什麽那啥的事情吧。」曹参钧话到嘴边绕了一下,变得有点意味不明。

    「这句话结合着这个称呼,让人想到伯邑考或者子路,你说呢。」庄薇钰翻了翻白居易诗文选集,语调凉凉地吐槽了一句,示意身旁友人继续录音之後接着问了。

    「说到江州的心境转变,我读诗的时候印象b较深的是<自诲>和<无可奈何歌>,我们着重聊这两块吧。」说着,将诗文翻到自诲那页,当作参考。

    张运势把录音跟纪录工作丢给糖、曹两人,拍了照开始转文字方便一回儿做报告。

    原文:「乐天乐天,来与汝言。汝宜拳拳,终身行焉。物有万类,锢人如锁。事有万感,爇人如火。万类递来,锁汝形骸。使汝未老,形枯如柴。万感递至,火汝心怀。使汝未Si,心化为灰。乐天乐天,可不大哀,汝胡不惩往而念来。人生百岁七十稀,设使与汝七十期。汝今年已四十四,却後二十六年能几时。汝不思二十五六年来事,疾速倏忽如一寐。往日来日皆瞥然,胡为自苦於其间。乐天乐天,可不大哀。而今而後,汝宜:饥而食,渴而饮;昼而兴,夜而寝;无浪喜,无妄忧;病则卧,Si则休。此中是汝家,此中是汝乡,汝何舍此而去,自取其遑遑。遑遑兮yu安往哉,乐天乐天归去来。」

    白话得讲就是:「乐天啊乐天,你应当终生努力。世间许多外物禁锢着人;事情触发的许多情感,往往烤灼着人。千万种外物,禁锢你的形骸,使你还没老,就已经形容枯槁。许多情感交替到来,烧灼着你,使你心如Si灰。乐天啊乐天,这真是最大的悲哀!你应从过去x1取教训,筹划自己的未来。人生苦短,假设让你活到七十岁,今年已经四十四,以後只剩二十六年的时间,这些时间如梦,会飞快地过去。日子转瞬即逝,何苦自寻烦恼?乐天啊乐天,这真是最大的悲哀!从今以後,你应该行所愿行。不要随便高兴或担忧,病了就躺下,Si了就万事皆休。这里有你的故乡,你为什麽要抛弃离开,弄得自己整天匆匆忙忙?又是要到哪里去呢?乐天啊乐天,赶快cH0U身引退回家乡!」

    这首诗是白居易在长安等待发落时的作品字句都在表达自己内心的苦闷,她能读出来,白居易此时估计JiNg神十分崩溃,不过往往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候,人能够确立自身的价值。

    老者重读着自己往年作品,彷佛正在代入当时的情景,阖上眼睛,掩卷叹曰:「和刚刚说的差不多,当时我真的有些崩溃,一时没能明白自己做错了什麽,只觉世态炎凉,我无可作为,更无力改变自己的结局,圣上慧眼,不用我这般愚人,我也没有办法,这时b起努力,我不如率意而为吧,会快乐一点。」

    老者想了想,觉得表述得不够清楚,换了个方式说:「怎麽说,就是我原本是b较积极进谏的,但经过这次,我有点寒心了,理想没办法有所实践,感觉终日浑浑噩噩的,形容枯槁、心如Si灰,但我又只能告诫自己,至少这样不会再被W蔑了,只要过着行屍走r0U的生活,远离尘嚣,就不会再面临每天把自己Ga0得匆匆忙忙得,却遭受贬损的感觉……毕竟生命有限嘛,我那时也没想到自己能轻易活过七十岁,想着人生早过半了,不要太纠结,及时行乐更好。」

    总得而言,就是政治参与变得消极了,因为打击过大,成天如行屍走r0U般,机械的过生活。

    这也算是乐天为官中途的一大打击吧。

    捋清思绪,庄薇钰将笔记做好,引着对方看向下一首江州时期的诗句。

    这首<无可奈何歌>是特别选来对读的,毕竟其中心态,似乎与<自诲能>能相呼应。

    原文为:「无可奈何兮,白日走而朱颜颓。少日往而老日催,生者不住兮Si者不回。况乎宠辱丰悴之外物,又何常不十去而一来?去不可挽兮来不可推,无可奈何兮,已焉哉。惟天长而地久,前无始兮後无终。嗟吾生之几何,寄瞬息乎其中。又如太仓之稊米,委一粒於万钟。何不与道逍遥,委化从容,纵心放志,泄泄融融。胡为乎分Ai恶於生Si,系忧喜於穷通。倔强其骨髓,龃龉其心x。合冰炭以交战,只自苦兮厥躬。彼造物者,云何不为?此与化者,云何不随?或喣或吹,或盛或衰,虽千变与万化,委一顺以贯之。为彼何非,为此何是?谁冥此心,梦蝶之子。何祸非福,何吉非凶?谁达此观,丧马之翁。俾吾为秋毫之杪,吾亦自足,不见其小;俾吾为泰山之阿,吾亦无余,不见其多。是以达人静则吻然与Y合迹,动则浩然与yAn同波。委顺而已,孰知其他。时邪命邪,吾其无奈彼何;委邪顺邪,彼亦无奈吾何。夫两无奈何,然後能冥至顺而合太和。故吾所以饮太和,扣至顺,而为无可奈何之歌。」

    语译摘要言之便是:「无可奈何啊!青春早已不再,生者不断衰老,Si者已然追不回,况且荣辱之类的身外之物,很难以留住,只有天地能够长久,人很小,一生很短,人应该悠然自在的活着,顺应自然的安排,视毫毛同於泰山,让内心畅快,而不是徒使自己痛苦。委顺於造物者,造物者便也对我无可奈何,世间一切都没有明确定义,应该做一个通达的人,才能保全太和的元气。」

    这是一首SaOT诗,也是元和十年做的,这能反应白居易一部分的老庄思想,算是白居易面对迁谪之事实的一种面对方式,认为委顺和知足可以保命,也可以让时命也奈何不了自己。

    老者这次的回答更加快速一些,可能是因为写作这首诗的心境,与刚讲完的<自诲>有些相似:「前面也说过的,我那时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在里头,感觉努力和抗争都是徒劳。长江浩浩东流,再过几年我也不过是一捧h土罢了,再去争又有什麽意思?这种无可奈何得那种无力感到了一个程度,我也算是受一些老庄思想影响。这边就是……怎麽说,用现代用语来讲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只要我顺应自然,命运也奈何不了我的意思。」

    庄薇钰奋笔疾书得记录着。

    这段她知道,白居易的<长庆二年七月自中书舍人出守杭州路次蓝溪作>也有提及,他接受老庄思想是元和十年贬江州到长庆二年左右,仅七年,诗中写十年是举成数谈,不算很久。

    这样想着,她也这样提了:「您也不是一直都如此一Si生、齐彭殇吧。」

    「毕竟人心本就多面。」老者说到这里有些严肃:「你们研究到这方面便要特别注意,人心有时b天地运行的事理还要复杂,很难只以单一方向去叙述,b如这次,要论我左迁江州的心境转变,也许能透过诗文概括出一些主T上的答案,但其余庞杂的心绪或思想,却非常多面,很难做出一个尽善尽美的结论。」

    四人陆续听话的点头,庄薇钰却感到一丝不正常。

    按乐天的寿命来看,这位七十多岁的灵长类动物,对他们这些小灵长类动物说说教是人之常情,但如果说教的对象是写乐天本身的报告……就显得有种老王卖瓜般的别扭了。

    别扭的感受不算太明显,庄薇钰乾脆忽视,转而回答老者的问题:「您不觉得,这正是研究文学有意思的地方吗?若真能轻易出现一个结论,没有其他面向或争议,去钻研、去理解还有什麽意思呢?」

    老者用因为眼疾,而有点朦胧的眼睛,看着眼前说到双眼发亮的小姑娘。

    啊,原来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疯狂文学家,难怪连绑人来访谈都g得出来。

    被自己思考间的用词幽默到,老者忍不住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刚刚讲到什麽了来着……啊,就是你们可以往更多面向去看看,b如其实这时我虽有些心如Si灰,但也没放弃原先坚守的道德原则,和政治立场,感觉上我的心思有点矛盾和纠结吧。但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人总是这样,知道应该放下、想放下,却又放不下,做不到真正的豁达……就像我对於我的期末成绩。」张运势幽幽地说着,算是帮这段对话下了个略带黑sE幽默的注解。

    「所以这段期间您的整T心境,白话得说,应该是从一开始积极为国,到被贬时超级崩溃、槁木Si灰,再到自暴自弃顺应天命,有点道家的意思,最後是其实还是放不下的纠结和矛盾。」庄薇钰对於自己的统整能力很是满意,手上纪录的笔就没停过。

    「差不多如此……其实真的去读元和十年前後的诗文,还有一些方面可以去分析,不过看你们这年纪,还是以考试为重就好,不必Ga0这麽详细,我简单点一下吧。」老者同意眼前小姑娘的想法,微微颔首,但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在这之前,我刚结束……正确得说,早结束了守丧。那时的三年之丧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元和八年七月我就该回朝了,况且藩镇之乱四起,正是用人的时候,我却迟迟未被授官,虽然诗作中表现出很多生活在山水之间的悠然自得,但也有很多抑郁在里头,甚至有点自我怀疑,可以去参考<梦裴相公>或<村夜>。」

    这点庄薇钰倒是知道:「我知道这段,尤其那时的<游悟真寺诗一百三十韵>,出去玩,还少不得感慨我本山中人,误为时网牵之类的,可不正是仕不遇的代表作品吗?」她也知道,对於那个时代的官员而言,被贬谪或不被任用,相当於JiNg神思想被全盘否定,对文人墨客的打击是很大的,不然也不会留下这麽多悲仕不遇的作品了。

    老者赞赏的连连点头,续道:「另外,至江州之後的情况,你们也知道的,<琵琶行>就是很能传达我心情的作品,蓦然在他乡遇到长安之音,真的很感慨也很触动……我提过吗?实际上贬江州司马真的不能算重贬,一开始很难过之後,写了些讽喻诗、跟友人唱和几首,心情也是有所好转,打算好好做事的。只是那时琵琶nV带来的长安音,本来送别朋友心情便不是太好,一时情绪上涌,便兴发往事只勘哀之感。」

    这个部分估计是个高中生都蛮清楚的,曾被放在课文里是其次,主要是琵琶行真的非常广为人知,就以唐朝而言,唐宣宗的<吊白居易>中就有「胡儿能唱琵琶篇」的记述。

    这般回忆着曾听过的知识,庄薇钰猛猛点头:「嗯嗯我明白,嗯……?」等等,往事只勘哀?

    面对老者困惑的眼神,庄薇钰困惑之下还是直白的问了:「您有在关注後世的词……?」往事只勘哀,出自李煜的一阙<浪淘沙>,表示回忆过往只会徒增悲哀,放在刚刚的情境里很合理。白居易想着长安也无可奈何,毕竟回不去。

    但问题就在李煜他是五代的人欸,在唐朝之後。

    这人知道他们要考试,知道很多现代用语就算了,还知道後世的作品,感觉就很割裂。

    「这麽明显……你是怎麽现在才回过味来的?」

    「所以你是李煜,还穿越了?」

    前一句是老者所言,後一句是庄薇钰所说,老者的发言,还因为nV孩异口同声的一句谜之发言顿了一下。

    「嗯?」穿越?这什麽?

    「啊?」庄薇钰一脸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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