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

    「林予安！你这是什麽意思？」沈朔气急败坏地指着纸上的行程，抓着头发大声嚷道。「我原本安排的那些行程呢？」

    「太多天了，我没有办法负荷。」

    「所以，只能去一天？」沈朔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嗯。」林予安慢吞吞地喝了口水。

    「当天来回？」沈朔眼睛瞪得更大了。

    「嗯。」

    「还不能去外县市？」沈朔开始翻白眼了。

    「嗯。」

    「......我不g了。」

    结果在沈朔的讨价还价之下，变成两天的行程。

    他们早早就出发，一起坐火车，去找沈朔的哥哥曾经想要去拍照的景点。

    沈朔有的是拍照，有的是当场去把它们画下来，然後上传到网路上。画也分为有两种版本，一种是正常版的，一种是有加上幻象的。

    窗外是一块块方整的绿hsE阡陌，大得无边无际，偶尔会穿cHa着几簇矮小的房屋，微风拂来，把一大片一大片庄稼吹得如涟波DaNYAn。

    列车还在吭吭哧哧地向前行，沈朔忍不住染上那种慵懒的氛围，放下了笔，打了个呵欠。

    沈朔忍不住偷偷看林予安，然後发现林予安也在看自己，然後急忙地撇开视线，又继续去写考题了。

    此时的乘客寥寥无几，沈朔於是往林予安挪了挪，共用着一副耳机，不知不觉的，就牵起了手。

    沈朔戳了戳林予安的肩膀，挤眉弄眼的示意林予安把手掌伸出来，在上面用指尖写下：「某人没有在认真读书欸？」

    林予安的表情被口罩挡住了，只能眨眨眼，依样画葫芦的在沈朔的手上写下：「你还不是一样。」

    「不然，我们来b赛？」沈朔在问号後多画了一个猖狂大笑的表情。

    「好啊。」林予安写下，同时点了点头。

    然後沈朔就开始画画了。

    他运笔如飞，在纸张上挥洒自如，没过多久，一个站在田园中的少年的背影跃然纸上，凝视着远方，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林予安的声音猛然打断了沈朔的注意力。「你不是要画景sE吗？怎麽变rEn物了？」

    「啊，唉呦没差啦！艺术这种东西就是要自由！」沈朔漾出灿烂的笑容。「这就是我当下觉得最美的景sE了。」

    沈朔说着，视线随着话语飘向窗外：「你不觉得很奇妙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瞬息万变，而且，就算是同样的景sE，透过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情，不同的时刻，也都不尽相同......我觉得那是一种很浪漫......很美......」

    林予安看着沈朔的侧脸，g起一抹温柔的微笑。「你感觉真的很喜欢画画啊。」

    「欸？有吗？」

    「嗯。」林予安点点头。「能够有一件终身喜Ai的事情，我很羡慕你。」

    「欸？我还以为实验就是你的兴趣的说......」

    「那只是一种工具，那种喜欢并不纯粹，只是基於一种功利目的。」林予安撇开头，垂下眼帘悠悠呢喃道。「真的说起来，我只是喜欢那种井然有序的过程和最终的成就感罢了。」

    「这样不也就够了吗？」

    「......嗯？」

    林予安疑惑地抬眼，沈朔的笑容如同撒下的yAn光耀眼。「说到底，人类本身不就是一种自私的生物吗？而且，真的说起来，我画画的理由也挺功利的啊。」

    「嗯？那你究竟是为了画画的？」

    林予安困惑地转向沈朔，却被他猝不及防地拍了一张照片。

    「！」

    林予安被吓了一跳，正要开口时，沈朔低沉而柔和的声音传来。

    「我算是个很不切实际的人吧......所以，我没有办法想像自己不依靠着幻想活下去，但是，即便如此，我也常常陷入迷茫之中，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为了什麽继续向前......我想，画画的意义就在於此吧，让我知道，我还在这里......」

    林予安愣愣地听着，其实不太能理解沈朔话中的含义，只是，看着沈朔略显落寞的表情，竟难以转移视线。

    「哎呀，突然变得这麽文艺好不习惯啊......」沈朔挤出几声乾涩的笑容，那些寂寥沉郁瞬间歛去，还有些紧张地瞥了林予安几眼。

    两人紧张的视线交会的刹那，林予安不禁脱口而出：「不会啊......」

    「蛤？」

    「我其实是个不Ai做梦的人，我觉得那很不现实，但是，只是突然觉得......」林予安说着说着，脸上染上淡淡的绯红。「有时候，理想，或是做白日梦，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蛤？我不懂，你到底在说什麽？」沈朔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我们刚刚不是还在讨论画画的事情吗？」

    「......没事，只是我想睡觉了。」

    在沈朔的眼里，究竟注视着什麽呢？林予安闭眼之前，赫然想起这个问题。

    是否只要一直望着他，林予安总有一天，也能看见他眼里那斑斓璀璨的世界？也能够再多一点敢去作梦的勇气？

    窗外的风仍是无声，没有诉说任何幽微的心思。

    但是，少年心动仍像是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烧不尽，长风一吹，野草就连了天，迤逦至无尽的远方。在那迢遥的彼方，隐约闪烁着光，一点一点缀亮了整个夜穹。

    ——

    抵达目的地後，林予安说自己头痛，就先回去休息了。

    想到林予安最近似乎常常头痛睡不好，沈朔就决定自己先起来走走。

    车站附近人b他想像中的多，有种臃肿B0发的热闹感。

    沈朔也没有一个固定的路线，就顺着路标随便乱走，不知不觉的，躞蹀的脚步落入了一座古sE古香的伟岸寺庙。

    沈朔思忖了一阵还是踏了进去，也辨不着顺序只是乖乖地替每一个香炉都拜上一拜，也没什麽好多求的，斜眼瞥见了纪念章就盖了。

    突然，一个男X的嗓音传来。

    「那个印章有盖子喔。」

    沈朔顺着那人的手指看向一个小小的印章，抬头望去，是个坦腹搧着风的大叔。「游客常常会忘记这个有盖子，结果盖出来，欸？怎麽什麽都没有？」

    他礼貌X的发出些许的笑声。

    「是游客来观光的吗？从哪里来的？」

    「......」

    沈朔看着大叔一脸，很想和人攀谈的表情，g起嘴角放软了音调。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里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可以请您推荐一些景点吗？」

    大叔果不其然口沫横飞的向他介绍起了各式各样的景点和特产，他只是微笑着聆听着，时而回覆时而点头。

    「那，我们就当个Si观光客，去附近的步道转一圈好了。」

    「前面没什麽了，只是有个十八层地狱罢了。」一个带着孩子的男子这麽向沈朔说着。

    沈朔轻轻一笑：「还是可以去看看啊。」便迈开了步伐。

    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去看过一次，但听说这个还是电动的，沈朔喃喃自语道：「反正早晚都要下地狱的，不如先去看一次。」

    话虽如此，他其实b想像中的还要怕鬼。

    下阶梯的他走得谨慎，深怕一不小心就会踩空，突然有个声音传来。「握紧我。」

    沈朔抬眼，望进林予安的清澈的眼里。

    「你怎麽来了？不是头痛吗？」

    林予安沉默着，只是朝沈朔递出手中的冰bAng，而另一只手，握住了他颤抖着的手。

    手指摩挲过沈朔的肌肤，指尖修剪的圆圆小小的，很可Ai的手指，这是沈朔当下最明显的想法，也无心分神在突然晃动发出怪声的道具，只是茫茫然的跟着林予安的脚步，直到重见光明。

    一仰头，看着八卦山最着名的地标大佛，他忍不住失笑出声。

    「大佛，长得挺好笑的欸。」

    於是，他走到了一旁的天空步道，也不管一旁拍照的情侣，只是闭上了眼敞开双手，想到了曾经的他被父母抓去寺庙参拜的日子。

    其实，沈朔对寺庙一直是有种矛盾的感受——

    因为他在这里的存在是疯狂的，不正常的。

    一睁眼，城市景sE一览无遗，错落有致的建筑在他的眼前铺展开来。

    这里离天空很近，浮云在眉睫之上流动着，沈朔兴致B0B0的拍了几张照，希望能找一个离苍穹近一些的地方，坐下休息T1aN一口夏天的味道。

    要尽快，他怕它就快化了。

    蝉声仍然喧嚣，沈朔转头问林予安。「我要画画，你要不要去找个b较凉的地方待着？」

    林予安T1aN了一口冰，有些谨慎地开口。「我可以在旁边看一下吗？」

    沈朔被那个表情Ga0得喉咙乾涩，连忙吞了口水问道。「嗯？为什麽？」

    「感觉你今天好像b较浮躁，就像是......」林予安还在跟不断融化的冰bAng斗争着，语气却异常慎重。「现在的画画对於你而言，其实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沈朔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把手中的冰bAng三口并作两口的吃掉，一边用卫生纸擦手，一边敷衍地回答道。

    「没啦，可能是因为昨天没睡好吧......人累的时候，不就会什麽事情都不想做吗？」

    「喔......」林予安抬眼问道。「那你还要画吗？还是要回去了？」

    「嗯......毕竟，这也是我未来想要做的事情。」沈朔望着山下一望无际的青翠阡陌，转头朝林予安扯出笑容。「毕竟，曾经是它们拯救我的生命的，现在我希望可以让更多人知道它们的美丽。」

    「喔......」林予安在一旁看着沈朔画了一阵子过後，确定他没事才离开。

    但随着林予安的身影完全隐没在人群中时，沈朔抬起自己的手掌——

    那些璀璨瑰丽的幻象已经开始粉碎，如同砂砾渗入指缝中，消散无踪。

    「我现在到底在g嘛......」沈朔不禁望向自己的草稿，轻声呢喃着。「这不是就只是......自我欺骗吗......」

    其实，他哥根本没有来过这里，过去的旅程中，从头到尾只有沈朔一人。

    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放松，原本的他，是想离开人世的。

    他其实自己隐约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幻境就是他「畏惧看见的景象」和「未曾说出口的梦」。

    自己不过是，始终被困在这个美好绚丽的幻境中，用来逃避现实罢了。

    不知不觉中，幻象涌上眼前，灰暗的sE彩迅速将蔚蓝的天空吞噬殆尽，渗透了沈朔的视线，cHa0Sh的气息淹没他的口鼻，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下，越发令人窒息。

    正当踉踉跄跄地想要找个东西支撑身T时，突然，乌云被某道声音y生生撕裂了一条缝。

    「沈朔？你还好吗？」

    不知何时站在沈朔身後的林予安，手里捧着两杯饮料，紧张地嚷着沈朔。

    好不容易回神过来，沈朔轻咳了一声。「你怎麽又回来了？」

    「嗯？我刚刚不就说要去买饮料了吗？」林予安不假思索地回应，拿起饮料晃了晃。「你不要我就喝掉了喔。」

    沈朔连忙把饮料抢走，闷着脸大口喝了几口，沁凉的YeT直冲脑门，一瞬间冰得他皱起眉头。

    林予安见状，噗哧一声笑出声，眼角变得柔和。「你还是这种表情b较好看。」

    「我刚是什麽表情？」

    「呃......掉进马桶的感觉？」

    「什麽鬼啊......」沈朔好气又好笑地咕哝着，x口却涌起一GU暖意。

    「所以，刚刚怎麽了吗？」林予安问道。

    「我只是不想画了啦啊啊！我要逃避现实！某位林姓编辑好凶喔！」沈朔故意装出委屈的声音埋怨着。

    「那就逃避啊。」林予安说得斩钉截铁。

    「......欸？」

    望着林予安的表情，一时之间，沈朔不清楚林予安指的逃避是哪件事情。

    沈朔说着，装出林予安毫无波澜的嗓音道，「我以为你会说:逃避没有任何意义，你得要面对......之类的话欸。」

    「......因为我试过了。」林予安说着微微低下头，埋怨似的嘀咕着。「有些事情，就算想面对，还是会忍不住逃避啊。」

    「噗。」沈朔忍俊不禁。

    「你等等要还钱给我，冰bAng加上饮料一共70元。」

    「欸你脸好红。」沈朔兴味盎然地打趣道。

    「......」林予安马上撇过脸去，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去了。

    沈朔连忙拎起自己的包包，跟在林予安身後，继续嘻嘻哈哈。没有提起自己震耳yu聋的心跳，还有眼前宛若少nV漫画一般闪瞎眼的幻象。

    还是别告诉他好了，沈朔想着。

    ——

    简单解决了午餐过後，他们去租了脚踏车，开始享受车道两旁的优美景sE。

    人b预料中的稀少，他们骑列在林间小路上，微风撩起发鬓与衣角，两旁的阿B0勒垂着金灿耀眼的花簇，像是要伴随着蝉声一阵阵的洒落下来一样。

    「你和你哥也来过这里吗？」骑在沈朔身旁，林予安轻声问道。

    「......」沈朔只是注视着前方，没有回应。

    「沈朔？」

    「啊！喔，我刚刚放空了，你说了什麽？」

    「......我想问你跟你哥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喔，这个吗......」沈朔深x1了一口气，淡淡地说着。

    「那也是一个如画般的的下午，我们从山下开始骑车，穿越风大的乡村路，一群鸟被吓得腾空飞起，然後跑去买冰，然後，就到了这里......」

    脚踏车链条的嘎吱声显得格外突兀，沈朔庆幸树荫遮蔽掉所有的表情，然後，望向一旁清晰的连绵山峦。

    乾涸的浓墨重彩的油彩融化搅拌糊在眼底这块大画布上，沈朔他还记得，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美的如此暴力奔放浓烈的天空。

    「我们在这里讨论着喜欢的书、乐团和动漫，说着其他人不能理解的烂梗笑话，就像是......每个兄弟那样......」

    「我们看着无穷蔚蓝的天空，yAn光耀眼夺目，无边无际的淋浴在我们的笑容上，好像我们把世界抛诸脑後，好像这样的美好可以一直这麽下去......」

    「然後呢？」林予安轻声问道。

    「然後，他跟我打赌，看谁会先骑到最高的地方，看看那里的世界看起来如何，於是，我骑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快，直到一阵刺眼的光芒撒满我的脸......」

    「然後？」林予安紧张地问。

    沈朔尴尬地笑了笑，r0u了r0u头发道。「然後，我就被开来的车擦撞到，差点摔下山了。」

    「......」

    「我跟你说喔，我几乎没什麽感觉，只是手臂失去知觉，动不了了，但我哥那时候超紧张的，他朝我跑过来......」

    「然後？送医院了吗？有没有留下後遗症？」

    「......」

    「沈朔？」

    「喔！我......我记不起来了......」

    看见沈朔落寞的表情，林予安观望了一下四周，突然停下了车。

    「咦？」沈朔不明就里，也跟着停下车，疑惑地望着眼前再普通不过的农田。

    「林予安，你是怎麽——」

    话还没有说完，林予安竟然从身後环上了沈朔的腰。

    「......欸？」沈朔顿时僵在原地，听到林予安略为颤抖的声音传来。

    「这是有人在我难过时，都会这样安慰我。」

    「......」沈朔皱起眉头，歪头狐疑地盯着林予安的表情。「好奇怪，我总觉得你今天很反常。」

    「我们不是......那个什麽......契约情侣吗？」林予安结结巴巴地解释。

    「就算是这样也很奇怪啊！」沈朔嚷着。「你说我心情不好，但明明你才真的心情不好吧？」

    「只是，做了个很久违的梦。」

    「不然，你也说说那个梦是怎样的，不然这样不公平吧。」

    林予安松开了手，慢慢开口说道。「我梦到......有人在跟我挥手，但是，当我追过去时，才发现那只是我映在窗户上的倒影......」

    「......这是鬼故事吗？」

    「我不知道。」林予安没有多加回应，直接跨上了脚踏车。「我们赶快骑完吧，等等天就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