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退到了深处,yAn光从枝叶罅隙间筛下,森林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森渝行走其间,好似踩进了一场远离喧嚣的梦。
林木交错的路径错综复杂,没有一条是笔直的──与他的心境极为相似,但他依稀记得昨日昏迷前看见的空心老树。
他的右手扶着剑柄,左手掌心略微发汗,内心有些紧张,不确定再次见到她时该说些什麽。
「道谢」似乎太肤浅,「请教」则过於功利;他只知道必须见她一面,证明自己不是被拆穿就逃跑的懦夫。
前方传来水声与叶片的摩擦声,他脚步顿住,悄声靠近。
拨开蕨草之後,眼前是一块天然生长的苔毯,细密如织布,散发着微光,随着呼x1律动闪烁。
而苔毯中央,她正坐在那里,背对着他,指尖贴着地面,似乎在与苔藓进行无声的对话。
森渝没有出声。
直到她开口:「你来了。」
他一愣:「你知道我会来?」
「森林告诉我的。」她微微侧头,平静回道,「你离开时的脚步太重,会留下思绪的痕迹。」
「……是吗。」他自嘲地低笑,「我果然不适合当个逃兵。」
她转过身来,那双绿sE瞳孔与光毯的sE泽相映。
森渝站在苔毯边缘,诚恳地说,「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昨天……我说不出话,不代表没听进去。」
「我知道。」
「我也不想一直逃。」森渝直视她的目光,「我只是……还不知道要怎麽面对。」
这次她没立刻回答,轻轻将掌心贴回苔毯,彷佛在聆听什麽。
「坐下来吧,」她说,「你会听见它们。」
「什麽?」
「苔藓的声音。」
──人类总是用金属武器与厚重靴子,践踏他们走过的土地,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些声音其实会被留下。
安赫第一次发现这点,是在八十年前一场边境冲突後,那些士兵Si去的地方,苔藓长得特别慢,特别安静。
但眼前这名人类,却能让苔毯在他经过後仍然绿意流动。
他的身上,有一种无法被立即命名的特质。不是纯净,也不是善良,而是一种愿意理解的诚实,这与她过去接触过的所有使节、学者、贵族、冒险家都截然不同。
她感觉得到,他正在思考──他的脚步沉重却没有动摇、眼神专注但没有偏移。
当他坐下时,苔藓的细叶微微起伏──那是森林的回音在回应他的呼x1。
「森渝,闭上眼睛,别用耳朵听。」
他依言照做。
安赫将手覆在他的伤口曾经的位置,并未释出生机,只是让自己的脉搏与他贴近。
她想观察。不是身T,而是意志。
她再次看见了「渴望」,但那不再只是「活下去」的本能,而是为了「理解自己如何活着」的追问。
这让她有点讶异,通常人类醒来後只会感谢、道别,然後迅速回到他们的处世逻辑里。
但他没有。
森渝正在不自觉地,寻找他过去试图遗忘的碎片。
这让她想继续看下去。
森渝起初只感觉到草叶间偶尔拂过的风声与远处的鸟鸣。
但,当他试着不去「听」时,他真的......感觉到了什麽。
一种低缓的律动,像是某种未知的语言在泥土深处回荡,无法解读,只知道它在响着,并且……认可他。
「……这就是,森林的声音?」
「是苔藓的记忆。」她的声音很近,但缓慢悠长,像是来自於极远之处的歌谣,「它们记得每一个停留的人。很少有人会在上面静坐。」
「那……它们会记得我多久?」
「取决於你留下的是什麽。」她望向他,「若你只是过客,那就像脚印,风一吹就散了;但若你种下种子,它们就会记住,直到生出下一个春天。」
森渝沉默了。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在这座森林里留下什麽。但这句话如同她昨日的建言一样深刻,再次深植在他的心里。
「我想再多留几天。」他低声说。
她没有反对,站起来,朝另一条林径走去:「那你该学会怎麽倾听──不是聆听语汇,而是意义。」
「跟上,来喝茶。」
他望着她的背影,绿光在她步履所至之处略略闪动,彷佛苔藓在向她问安。
森渝静静点头,向森林行礼。
安赫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起身跟上,脚步依旧有点重,却不再怀疑方向。
yAn光落至,苔毯缓缓闭合微光,将这段记忆收进树心。
两人走向幽光密林的深处。
森渝没料到所谓的「茶席」真的会有「茶」;更没想到,茶叶是苔藓长出来的,茶杯是树根内侧自然雕刻成的,甚至煮茶的火苗是yAn光穿过特制水晶引燃草露而生的。
「……这b我想像的还要隆重。」森渝坐在弯曲的藤蔓椅上,小心地捧起那枚似石非石、内部泛着翠绿光晕的杯子,「你确定这不是什麽......JiNg灵一族的特有仪式?」
「只是待客会友的茶而已。」安赫坐在对面,将一撮苔茶倒入石盏中,步骤不像人类泡茶那样细碎,更像在进行某种自然循环的延续──水回到溪流,风回到枝头,如此而已。
森渝低头看着那杯茶。
茶sE几近透明,只在晃动时隐约浮出薄薄的金绿sE泽,像清晨叶缘上的露珠。在人类的领地,这样的茶会被奉为王室贵族的专贡品,得经过八道关卡、三次税印才能入口。
但,在这里,它只是树间晨雾下的日常。
「喝一口就好,它会告诉你:你现在缺少的是什麽。」
森渝一顿,疑惑地看她:「你的意思是……这茶会说话?」
「不是说话,是理解,然後回应。」她将杯子举到唇边,啜饮一口,「JiNg灵的茶,会与饮者的气息互动。如果你太疲累,它会让你昏睡;如果你太急躁,它的味道会苦涩;如果你……太繁乱,它喝起来什麽味道都没有。」
森渝半信半疑地嚐了一口。
初入口时,几乎没有味道,只有一丝风从喉咙内拂过的感觉;但下个瞬间,他的眼神微变。
轻微的苦意在舌根散开,又被甘润覆盖,如同水中浮沉的记忆,在一阵迷惘之後突然攫住了一丝笃定。
他放下杯子,「它……有点像小时候,我偷偷跑去山上寻觅雪见花,却在雾里迷了路,後来跌进溪谷时,闻到的味道。」
安赫点点头,「那是你第一次,遵循自己的意志在行走。」
森渝一愣:「你怎麽知道?」
「我不知道。」她专注地看着他,「你刚刚告诉我的。」
他张口,又刹那闭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那种「被看见」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这次不是羞愧,而是一种……说不清的轻盈。
安赫观察着他握杯的姿势、眉心的起伏、舌尖与喉结的反应。
人类的情绪像水,通常是翻腾、混乱、易受外力改变的;但这个人,他的情绪有时静如深潭,如同老树在风中不动一叶,坚定无波。
每一个细节,都与她过去观察人类的纪录不同。
他不是单纯的「异类」,而是还没有「定型」的存在。
这让她前所未有地好奇,甚至萌生出某种说得上「友善」、「亲切」的态度。
「那,你喝起来,是什麽味道?」森渝突然提问。
安赫长睫低垂,望向自己的茶盏,淡淡地说:「光。」
「……光?」
「一种从你身上,反S回来的光。不是来自於你,而是你想追寻的东西。」
森渝眨了眨眼:「我有点怀疑,你是不是在故意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来考验我。」
她平静地看进他的双眼,考虑着是否需要解释。最终,耐心地开口:「我说的不是语言,而是状态。JiNg灵的语言是感应,不是文字。对我而言,你的反应不需要被听懂,而是需要被记得。」
森渝有点明白,又有点没明白:「很少有人愿意说给我听、让我记住他们说的话,因为他们预设我不会理解。」
安赫没有回答,只是将茶盏再度举起,敬他一杯,目光罕见地闪过一丝柔软。
茶过三巡,森渝感觉身T暖和了些,也轻松了些。
他不是没喝过强身补气的药茶、魔法师调制的疗癒魔药,但这杯茶所带来的不是R0UT的力量,而是……心的安定。
彷佛在混乱心思中,腾出了一个恰当好处的空间,能放进什麽真正重要的东西。
「你常常这样喝茶吗?」
「偶尔。有时候会想观察某个季节的味道。」
「……季节的味道也能泡成茶?」
「时间本来就有味道。」她说,「只是在你们那里,被挤压成钟点了。」
他听得出来,她不是在讥讽,只是陈述,态度甚至b早前更加温和。
「JiNg灵真的很奇怪……」他忍不住笑了,「连时间都能当成食材。」
她第一次抿起嘴角,露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长生,让我们愿意......T会得慢一点。」
茶席结束後,安赫收回了茶具──或者说,将茶盏还给地面,苔藓很快地吞回了石器,收进土壤,茶过无痕。
两人沿着新长出的一条藤蔓小径前行。
森渝忍不住问道:「所以这茶席,算是......?」
「一场测试。」
「测试什麽?」
安赫眉梢微动,回答:「你是否值得被森林记得。」
还有,被我记得。
他沉默了一下,心有忐忑,故作镇定问道:「结果呢?」
她侧头,凝视着他的湛蓝双眼,判读了几息其中未散但并不W浊的乌云,才开口:「我们还在看。」
C03精灵的茶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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