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霍如歌妈妈找了不少关系,把他塞进了央音附中。
音乐附中的学习氛围和小学时的普通公立学校完全不同,文化课程简单,相比之下,老师更喜欢督促他们的专业课,专业排课少,有大量自学和练习的时间,可他们的中考高考的卷子却是和普通高中一样的。
霍如歌妈妈不得不在校外给他找了文化课补习班,在家写完作业就要练琴,小提琴和钢琴都要练,小时候拿来玩的口琴和手风琴则再也没有拿起过。
他妈妈那段时间精神状态不算很好,有一种扎根在心底的焦虑,如果他没有在学习文化课或者练琴,女人就用一种“你怎么可以玩得这么心安理得”的眼神看他,逼迫他做“正经事”。
可他放松的时间本就不多,在学校练琴,听讲座,回家分明是极少数的放松时刻,他却一点不能松懈。
霍如歌从小内向乖巧,每每和这样的眼神对视,总是羞愧,对啊,我怎么能玩呢?能到央音附中是妈妈找了很多关系才送我进去的……
他难免想起“霍煊”。
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霍如歌无从得知。
机会很快来了。
他妈妈的焦虑转化为亢奋,但被她死死压住,不再逼迫他时刻紧绷,允许他偶尔放松,眼神中的慈爱和期待让他汗毛倒立。
危险靠近的本能提醒霍如歌,可霍如歌被女人的照顾围得密不透风,他忽视了危险。
那是寒假,在某个难得闲暇的午后,他妈妈说:“如歌,我们出去玩玩吧?”
他当然求之不得,每天除了练琴就是文化课,生活忙碌得喘不过气,这是少有的闲暇时光。
他妈妈带他去了一个室外篮球场,分明是冬天,在里面打篮球的男生却都脱了大衣,穿着卫衣或毛衣打篮球,额头带着薄汗。
霍如歌那天穿着妈妈让他穿好的绒裤,上面是带绒的秋衣,毛衣,和一件厚实的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
他的心情很古怪,他也想脱了大衣去运动,去打篮球,尝试一下运动后出汗的感受,不需要很久,一下下就够。
见他看得出神,女人指向一个穿着红衣服的男生:“看他,是霍煊。”
一句话唤回霍如歌的神智,目光定在霍煊身上。
霍煊不胖了,又高又瘦,脸颊带着尚未退去的婴儿肥,穿着运动鞋运动裤,猛地一蹦,在其他人各异的叫声中成功灌篮。
有人笑他:“我靠,学过就是不一样哈,来欺负我们这些没学过的。”
霍煊哈哈大笑,对着朋友挤眉弄眼:“你也学啊,怎么样,哥帅不帅,我直接一个起跳,夸嚓!哎呦,球就进去了!灌篮啊,请叫我灌篮高手!”
“可得了吧你!”
几个人嘻嘻哈哈笑完,捡回篮球,开启下一回合。
霍如歌妈妈没有被男生的情绪影响,对霍如歌说:“他快要没有爸爸了,爸爸就要加入咱们家了。”
初中的霍如歌不再是一无所知的小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妈妈的身份,现在听见这些话,他再也没有小时候单纯的期待了。
他开始恐惧。
爸爸只有一个,他有爸爸了,那霍煊呢?霍煊怎么办呢?
他想起沙发后墙面挂着的三人合照,他在懂事后,觉得这样也很好,反正……爸爸也会来看他,买过衣服,买过教材,也会一起出门……
他妈妈沉浸在喜悦里,没有感受到他的情绪。
霍煊:“……”
这件事霍煊也不记得,他常去打球,投过无数个三分球,灌过无数次篮,大多数在室外进行。
但他记得,初三寒假后,他爸妈气氛不太对劲,他当年不会多想,还以为是中考闹的,依旧每天在做自己的事,学习,打球,正常上学。
谁想在中考后收到了爸妈已经离婚一段时间的消息。
霍煊冷冷问:“你妈一点没有破坏别人家庭的羞愧吗?”
霍如歌顿时脸上火辣,比被人打了一巴掌还难受,嘴唇翕动,没说出话来。
聂颜之看待事实相对客观。
这件事里,霍如歌同样无辜,谁都不想当私生子,想堂堂正正有个爸爸,可他控制不了别人,也改变不了出身,在扭曲的家庭里,没有发言权,且因为专业和性格问题,做不到说走就走。
在上一辈混乱的关系里,孩子永远是无辜的,霍如歌没有害过霍煊,霍煊也不认识霍如歌,他们从来不是直接的加害者。
但他实在不想替霍如歌说话。
他去心疼霍如歌,霍煊怎么办?他就该失去爸爸吗?
没有这样的道理。
聂颜之握住霍煊的手,挤进他的指缝,十指交叉。
霍煊长出一口气,道理他当然懂,可他没办法客观,也没期待霍如歌回答,便收紧手指,握住聂颜之。
在中考结束后,霍如歌爸爸妈妈领了结婚证,办了简单的酒席,就算结过婚了。
霍致合正式搬进他家,他再也不用“期待”或“害怕”见到爸爸了,他们从此住到一起,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家里多了属于霍致合的东西,衣服,小提琴,教案。
因为霍致合的加入,他妈妈难免欣喜,许多生活重心转移到霍致合身上,同时伴随着他的升学,他的爸妈没办法再教导他演奏,只能依靠学校的老师。
附中本就像个小型社会,高中生远比初中生复杂,许多人是直升上来的,有些还是霍如歌曾经的同学。
他们了解霍如歌,不多,但足够传闲话。
他们认为霍如歌“高傲”,认为他“脏”,开始有意无意地孤立他。
纯属无稽之谈。
他长相漂亮,不爱讲话,朋友不多,刻苦学习,面对男男女女的打趣和追求,他通通拒绝,被解读为“高傲”。
他初中时还是单亲家庭,高中突然冒出个关爱他的爸爸,出现在家长会上,那张脸一看就知道是他亲爹。
男生在背后吐槽他,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书呆子啦,他妈妈是小三,就他那个样子,跟他妈妈一样,装货,谁知道校外有几个男朋友哦,嘻嘻,没准早被男人玩烂啦~
这些话他们也没有当霍如歌面说,也没有暴力到他脸上,但霍如歌又没有断网,总能在一些“厕所”看到这些吐槽,有些是自己投进去的,有些是被人截图发上去的。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具体到年级和班级,加上性格,霍如歌知道说的是自己。
可他没有办法解决,和爸妈开不了口,看到两人恩爱黏糊的模样,把话吞了回去。
他妈妈好不容易得到霍致合,他多说什么,都会破坏平衡。
同学们保持着“礼貌冷暴力”的态度,只在背后说,既不吵架,也不捉弄他,却让他高中三年几乎没有朋友,初中时代几个还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也彻底断交。
校园暴力不是新鲜事,每所学校都有,有些是无声的,同时孤立某人,有些是尖酸的,捉弄嘲笑某人,有些是暴力的,叫上小团体的众人,把某人喊到厕所,侮辱打骂,留下外伤。
霍如歌这种被“冷暴力”的,如果他自己不说,老师和家长很难意识到问题,只会认为孩子孤僻,但是无伤大雅。
霍如歌是确认聂颜之是老师后,才试着张口,不难看出他曾经的老师大约是完全没察觉。
聂颜之长叹一口气:“你没和你爸妈说过?老师也不知道?”
霍如歌摇头。
果然如此。
“你也没想过打回去?”这在霍煊看来简直不可理喻,眉头拧得死紧,“你们学校都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霍煊的解决方式不适用于霍如歌。
他说完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那没人帮你吗?”
霍如歌继续摇头:“还有另一个也没什么人陪的男生和我一起,不过他没考上央音,去了别的学校。”
霍煊:“……”
聂颜之替他向霍煊解释:“不会有人帮他的,谁帮他,谁就要做好被孤立的准备,这是集体行为,不会有人想和大多数人做对立面,最多,也就是沉默。”
霍煊气得骂了脏话:“你怎么不和霍致合说?他那么疼你,会不管你?”
霍致合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年,心里还没放下霍煊,偶尔会去找他。
他出轨出得坦坦荡荡,回家看大儿子也从不遮掩,霍如歌和他妈妈都清楚。
霍如歌妈妈则会用“爸爸会离开”暗示霍如歌,拉不好琴,就留不住爸爸,爸爸会回到曾经的家去,他还是要做没有爸爸的可怜小孩。
为此,霍如歌跟踪过霍致合。
霍致合如此在意霍煊,霍煊在意霍致合吗?
霍煊不在意霍致合,只有恨。
霍煊在另一所市重点念书,学校并不以音乐或其他艺术类科目见长,他忽然意识到,也许霍煊并没有学习音乐。
他和当年一样,学习,运动,身边有了新的朋友,和他一起打球的还会有个女生,同样会大声欢笑,嘻嘻哈哈。
面对霍致合,他会指着霍致合鼻子臭骂,让他滚,既然有了新的儿子,还在乎旧的干什么,他不需要这种虚假的关心。
霍煊身边站着他的朋友,同样对霍致合没有好脸色。
彼时的霍如歌有什么?
同学对他的冷暴力,老师与家长给予他的压力,什么都要和别人比较,什么都要被人拿去比较。
他永远也做不到像霍煊那样大声说话,打打闹闹。
见到霍致合受挫,霍如歌一点不心疼。
这是他应得的。
就像同学在背后说他妈妈是小三一样。
霍如歌开始失眠。
起初是做梦,梦到自己没有任何朋友,同学们模糊的脸上挂满冷漠,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冷冷地看他;梦到同学们当面挖苦他,没有爸爸,妈妈是小三,他被人玩烂了;梦到爸爸妈妈生活幸福,却看不见他;梦到小时候妈妈逼他拉小提琴的时光,一旦他试着休息或放下小提琴,妈妈的冷漠的表情就会变得狰狞,质问他为什么休息;梦到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校园,练琴练到手指流血,找不到人帮他……
太多太多,实质性的恐惧与伤害化成利剑戳在他心里。
他许多次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就只是梦。
后来才是真正的失眠。
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白天的精神状态受到影响,他攒起零花钱,偷偷在网上买褪黑素,一定要快递员先打电话,不要直接放到快递柜或者驿站。
情况稍有改善,本质原因却没有得到解决。
很快他因褪黑素的药效困倦疲惫,却依旧难以入眠。
这更加痛苦,担心惧怕的事情变本加厉在梦中出现,也出现了褪黑素没有藏好,被爸妈发现后指责质问的情况。
剩下的大半瓶药被他偷偷丢掉。
他开始自残。
他从细微但长久的刺痛或钝痛中得到少许解脱,注意力被转移了,心底甚至有种报复的快感,你看,你的宝贝早就坏掉了,你快发现吧,让我看看你失落震惊的表情。
可霍如歌不敢。
他不敢做得明目张胆。
轻薄的刀片在大腿内侧划下细长浅淡的痕迹,冒出小小的血珠,一蹭,殷红的血迹便涂满皮肤,伤口继续冒出新的血珠,他再蹭开……
划痕几天后便可结痂,同样是一道细细的浅疤。
在愈合期,这里被衣服的布料摩擦,断断续续的刺痛,血肉愈合时细密的痒也伴随着,夏天出了汗,还有另一种酸痛。
第50章 霍如歌-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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