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爱人误

    03

    江水哗哗流动,有一人侧躺在浅滩上,不知昏睡了多久。

    他浑身泥水头发湿透,白袍此时已是血迹斑斑破碎不堪。苍白的脸上结着水珠,长睫紧闭,脸色苍白,形状狼狈。

    过了良久,手指微动,那人睁开双眼,茫然地四望片刻,才艰难爬起身坐在沙滩上。

    腹部还在刺痛,伤口可能早已被江水泡得发白。他忍着痛意吐掉口中泥沙,借着月光洗了把脸,四周是一处江河冲积出来的平地,远处隐约有两座山丘,在月光下黑黝得静谧。

    此人正是在浔江之上中剑落水的郑言。

    郑言艰难地站起来,沿着河滩深一脚浅一脚地挪移。他不敢发声呼救,唯恐此时刺客仍旧在附近搜寻。

    沿江走了不知多久,江面逐渐狭窄起来,水流越发湍急,江岸有石山嶙峋,怪木旁逸斜出。他抬头四处搜寻,终于在崖上搜寻到了个避风的山洞。

    秋风微凉,郑言不禁打了个冷颤。如若此时感染风寒后发热,那情形将会十分糟糕。

    他沿着石壁攀爬,大幅撕扯的动作许是将伤口再度撕裂,淌出温热的血来。

    湿衣粘身,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艰涩,有几次他都几欲坠落下去。

    过了约摸半柱香时间,他才爬进山洞,喘息着躺在碎石地上。秋夜寒风侵体,此时他的双手早已冻僵,幸而山洞处于避风口,加之洞口较小,洞内比洞外暖和不少。

    歇息了片刻,他才坐起来撕扯身上的衣物看看伤口。衣帛布锦的撕裂声断断续续,他开始思索着今日之事。

    那些刺客很明显是向宋宁远而去的。他如今得了偶然得了圣上青眼,虽只统领一编不痛不痒的守城禁军,但不免招人忌恨。黎季所言也应当不虚,红荣郡主虽不是什么高门贵户,但好歹其长女也能袭爵,如若有人早已心有所属,为此招来杀身之祸也未可知。

    他早已设想过会有今日。

    宋宁远虽不得圣上宠爱,但终究是皇子,来日娶妻纳妾生儿育女,在京中有得一处府邸,在朝中有个官位可以领取俸禄,平稳安定地过完这一生,已是最大的幸运。

    在许多年前他便早已看清,他与宋宁远决然无可能。但心中却又不禁会抱了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

    如今倒也干脆,还不用自己想些什么拙劣的借口,在他疏远自己之时,也识趣地与他避嫌了。

    只是他始终无法想象他与发妻举案齐眉,更不可能忍受来日他带妻携子迎面相见,还让那孩儿叫他一声郑伯伯的场景。

    他一向自诩为君子,时刻提醒自己宽容大度不与他人论长短,但只有此事,始终横亘在他心中,偶尔午夜梦回,他也心中不觉好笑,在宋宁远之事上,自己竟气性如此之小。

    忽又回忆起儿时,宋宁远虽形容落魄,但却待他尤为亲近。许是自己总像兄长般敦敦教诲,他虽不总是听,但仍会跟着他亦步亦趋。但如今二年,宋宁远总是语出讥讽面色不善,多数时候他去宫中找他,宫人总是通传他不在。偶尔自己不经通传入内,也只见他人踪迹全无,像是故意避开他似的。

    心中正苦笑着,便听洞外有人的声音遥遥传来:

    “言言……言言……”

    声音嘶哑,语调焦急。

    郑言仔细听了一会儿,才确认那声音是宋宁远。

    似乎是不可置信,他已经很久再未听见宋宁远如此着急过。但这种疑惑也就一瞬,很快他便听见声音近了,求救的机会就在一时,也管不上难堪尴尬了,他强忍伤口痛意,一瘸一拐径直扑向洞口大声呼救:

    “宋宁远,我在这……”

    其下草木葱茏,月光清亮,河岸旁边一条细道,郑言眯眼看到道上有一人,正在四处张望,正是白日那身蓝色劲装的宋宁远。

    “我在这……”

    他又唤了声。

    听见声音的宋宁远抬头一望,身前崖壁倾轧,虬枝草藤遍布,只见几丈之上一个圆形洞口,声音正从那里传来。他定睛一看,那人在洞口遥遥向他挥手,正是郑言。

    原来宋宁远自投江后,就沿着江流一路往东搜寻。后来水流渐急,又上岸沿着草木往前行走,如今步行了快十里,已然快出了太康城郊。

    他虽传书回去,但部下赶来要不知何时,于是只身一人四处搜索。功夫不负有心人,郑言爬上了那悬崖壁洞,如今还能回应自己的声音,想来性命并无大碍。

    他便快步跑至崖下,轻点几下,很快便纵身到了洞口边上。

    洞内风声渐小,温度也升高不少。宋宁远踏步进入洞内,只见郑言斜躺在石壁上,身上衣物已被他剥开大半。肤色泡水后白得近乎透明,透明的水珠滚落,沿着胸膛淌进紧贴着腿根的亵裤深处。

    小腹处伤口已然被泡的发白,又渗出新鲜的血液,狼狈不堪,但又红艳妖冶。

    “你自己攀爬上来的?”他沉声问。

    郑言嘴唇发白,面色虚弱,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到他深沉的目光,郑言才觉得心中有异,下意识就要把刚刚剥开的衣襟尽数拢上,却又见到宋宁远沉了沉脸。

    他面色似乎有些不悦,紧绷着嘴唇不再言语,只身又出了洞外拉扯捡拾了不少枯藤落叶,钻木取火烧了个火堆,火苗逐渐升高,洞内才又温暖了不少。

    郑言合衣盯着他来回忙碌,也将刚刚撕下的衣料做成布条,准备做伤口包扎之用。

    “言言。”

    宋宁远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斩钉截铁,“你的衣物已经湿透,还是脱下来的好。”他指了指离火堆更近的一块石板,示意他坐过去烤烤,“你穿我的。”

    火光摇曳,在他冷冷的眸中闪烁,竟然生出些灼然的烫意来。

    郑言以为自己刚刚听错了。

    如今二人已然如同陌生人,多数时候他都无法再猜透宋宁远的心思,二人之间生了嫌隙,相处时如同普通君臣般,礼数周到不敢僭越,刚刚他说的脱衣互换,到让郑言觉得有些恍惚起来。

    见他未动,宋宁远面色一凛,径直走过来,脸色难看地像是马上就要扒他的衣服似的。

    郑言大惊,睁大双眼问道:

    “你干什么?”

    宋宁远没有言语,俯身将他搂住,温热的呼吸喷薄在郑言的耳侧,弄得他却是不敢再动。

    熟热的手掌扣住他的腿根,另一只大手环住了他的肩膀,很轻松就将他抱起,倒也没再做些其他,只是将他如约放到了火堆近处的那块石板之上。

    郑言有些窘迫,觉得自己刚刚过激的反应确实有些小人之心,一向温和平静的面容上难得浮起一丝难堪。

    宋宁远没有说话,他面色冷静眼无波澜,只将手伸向郑言的腰际,欲将他身上的那件衣物剥下来。

    郑言没料到他还是要动手,推拒两下,伤口就开始发疼,今日他确实也没有资本反抗,只能按住他手,咬牙道:

    “我自己来。”

    郑言忍痛提气率先抢过自己的衣带,不欲让他再更近一步。

    宋宁远的手缓缓抽了回去,他退回坐在地上,抱臂静静地看着他,漆黑的墨瞳平无波谷。

    郑言解了一半,又抬头盯着他的脸,发现他并没有要避让的意思。

    他就席地坐在碎石中,毫不避讳地淡淡看着他。

    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郑言只能在他的凝视下,强忍痛意将衣物脱下,将自己的上半身尽数暴露在他的注视之中。

    那人默然脱下自己的衣襟,一身流畅的肌肉尽显健硕之意,他将自己已然被江风烘干的外衣罩在郑言身上,冷冷地看着他道:

    “我看看你的伤口。”

    每一句都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郑言不知道,如今宋宁远怎会变得如此陌生。明明在五六年前,他还会在冬日大雪之夜,每每前往自己府上,贴着自己直言要跟他一块儿睡。只因自己怕冷。

    见他默然不语,宋宁远拿过他撕好的布条,不待他的同意,径直将那外袍卷至腹下,绷带结成长条,一圈圈缠绕在郑言腹中,倒是有些莫名的温柔。

    不知是火焰温度太高,还是这太近的距离让人窘迫,那跳动的手指逐渐炽热,二人的气息也开始交汇缠绕,在一片暖意融融的红光之中,洞内似乎在涌动着莫名的暧昧气息。

    “红荣郡主的长女……你好像从未向我提过……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这种亲近给了郑言一种错觉,他终于问出了那个从晌午便积压在内心的事物。

    正在打结的人手顿了一下,最后毫无波澜地回复他:

    “无事。言言,你不必理会。”

    预料到会再次被敷衍的人落寞一笑,却没有见好就收:

    “如若郡主求圣上赐婚,那你可愿意?”

    宋宁远眉上已然有不耐之色,他绑好了最后一根绷带,站起身来冷冷一笑,毫不留情地问:

    “你就那么相信那南梁小世子的话?”

    郑言一时语塞。这几年来他们之间本就话语不多,他更是时常难得见他一面,现在能想起来的他们为数不多的对话,好像也基本都是不欢而散。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想罢他苦涩一笑,“其实你若应允,也不失为一桩喜事。红荣郡主的长女虽暂未封爵,但来日承袭一个县主名头,他日/你们完婚,你的境遇也可……”

    “闭嘴。”宋宁远粗暴地打断他,双眼不耐地眯起,语气却淡漠地听不出任何情绪,“你是真想我与她完婚?”

    我当然不想。但是我没有为你拒绝的立场与资格。

    还未抬头,身前黑色的人影却落至脸庞,暴躁的唇舌贴住了他苍白的嘴角,然后是汹涌的亲吻。

    密如细雨的攻势绵延而来,郑言不解地推他胸膛,却被他坚硬火热的肌肉烫得缩回了手。

    他喘息着撞了撞宋宁远还未彻底痊愈的右臂伤口,示意让他停止这奇怪又越矩的举动。

    手臂传来痛意,宋宁远闷哼一声,但却并未放开他。

    “唔……宋宁远,你干什么……”郑言又惊又惧。

    不理会他的质问,侵略之人的唇齿更加残暴,他刮搜着郑言的每一次颤栗,炽热的双手很快已经嫌弃不够,不断下移,很快抚上了他胸前的红粒。

    陌生的触碰让郑言浑身一颤,他找到时机,咬破了宋宁远的舌尖,浓郁的血腥气味袭来,宋宁远才推开他,冷笑地问:

    “言言,你不是喜欢我?”

    郑言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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