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
“我喜欢你,我想杀你。”
饱含真诚、毫无保留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没有半分谎言。
安德鲁对自己的感情看得很透彻,他喜欢白烨,非常非常喜欢。他的琴声中有着和父亲很像的温柔,日常互动中不经意的包容体贴让他感到眷恋,坦率、爱操劳的性格也让他觉得相处起来很舒服。
这份感情不知不觉中疯长到扭曲偏执丧心病狂近乎病态的程度,这让他莫名的恐惧、甚至是第一次想要与看上的“猎物”拉开距离,为此他采取过刻意躲避,发现不行后便以朋友的身份小心翼翼待在他身边,为了克制住躁动不断去听他弹琴让自己平静,最后还做出了警告。
因为越喜欢,他就越想杀人,杀意与爱意并存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可是白烨不是女性,也不到非杀他不可的最后关头。
所以一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反正这样的生活挺开心的。
而现在,非杀他不可的时刻到了,因为他目击到自己的工作现场,没有理由不杀,更没有理由放过。
冰冷的雨幕中,他捂住长发青年的眼睛,举起匕首毫不停顿地挥下——
——没能、刺下去……
安德鲁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想象的奇景。
绝无失手可能的利刃在即将砍中喉咙的刹那,轨迹产生了偏移,刀尖扎入了他自己的手臂中。
下意识松开手跌跌撞撞后退,失去支撑的白烨背靠墙壁滑坐在地失去了意识,他很纳闷,抽出匕首试着再次往白烨身上扎,每一次都在命中目标前被抬起的另一只手阻挡。
白烨的安然沉睡的面庞连同衣服一并沾染鲜红,那都是安德鲁手臂上被刺伤流下的血。
我这是……不想杀他?
不可能,不杀就代表不爱,这二者对安德鲁而言是共存的意识,颠覆的话就相当于破坏掉他的整个人生,但残存的理智拼命叫嚣,让他无法否认自己深爱着对方的事实。
——我是不想杀你,还是杀不了你?
他第一次感到迷茫失措,蹲下身,撩起头发,往前凑到白烨面前,把脑门轻轻抵在对方的额头上。
——你是我的猎物,我不想失去的珍贵存在。
泪水混合着雨水流淌,而杀人魔自己却浑然不知。
——如果我没法用杀死你,来证明我喜欢你……
那把你占为已有,是不是也是一种表达爱的方式?
……
白教堂连续谋杀事件,那是发生于一百多年前,在世界一时引起轰动的连环杀人惨案。
一八八八年的八月至十一月间,地点位于英国伦敦东区的白教堂,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遇害者已高达五人。案件的共同点是被害者全是女性,并且尸体被开膛破肚、糟蹋得惨不忍睹,手法极其血腥凶残。因此根据当时犯人寄到警察局用来挑衅的信件署名,凶手也被媒体报道称为“开膛手杰克”,直至今日他的真面目仍是个未解之谜。
而现在,这个“未解之谜”随着方越明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的讲述,以另一种白烨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在他面前揭开长久以来的神秘面纱。
“现代社会‘开膛手杰克’常常在影视作品和娱乐文学中被描述成穷凶极恶的杀人魔、徘徊在伦敦的幽灵、来自地狱的魔鬼等等,”方越明手上攥了个打火机,掀开盖,关上,又掀开,来回重复着这个动作,“事实上在黑暗世界里,‘开膛手杰克’从未真正消失过,这个词并不是指一个人,更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群特殊人种的代称。”
“特殊……人种?”白烨张大了嘴,“开膛手还能有人种?”
“非常稀少,以全世界总人口为例,十亿人里每十年能出一个都算了不起了,”方越明笑了笑,“之所以没法大规模繁衍,是因为‘开膛手杰克’基本活不过三十岁,在那之前绝大部分都会发狂而死,他们从记事起就无法控制杀人冲动。”
“有这种事?”白烨头一次开始感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可为什么会……控制不住想杀人?”
“知道‘鳄鱼脑’吗?就是这儿……”方越明抬手指向自己的脑袋,在某个区域比划了一下,“学名脑干,别名爬虫类之脑,它掌管人类最原始的攻击性本能,而‘开膛手杰克’一族的人天生这块地方就比普通人要过度开发,导致的最普遍现象就是理性蒸发,破坏欲强烈、人性丧失,有着过人的怪力、敏捷的身手,以及……无法自主克制的杀人欲望。”
真可谓名副其实的恶魔一族,方越明不怎么真诚地感叹,“跟以往那些疯子们比起来,安德鲁的症状要轻得多了,虽然也没好到哪儿去就是。”
“当然,获取力量是要付出代价的,‘开膛手杰克’虽然因脑部限制解放得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天赋,但于此相对他们的脑垂体激素分泌并不旺盛……”见白烨眼神越来越呆滞,方越明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简单来说,就是身体成长起来发育缓慢,不然你以为安德鲁怎么二十五六了看起来还像个初中生一样。”
“……我怎么越听越觉得玄乎……”复杂的医学用词光是理解起来就犹如听天书,更别提这还扯上了什么天杀的血统论,“可就算同是一族的人种,也不一定长大后就会拥有同样的天赋、同样成为开膛手杰克那样的杀人魔。”
这不是为谁辩解,只是单纯针对事实提出的质疑。
“比起天赋,这玩意其实更接近诅咒,用科学一点的解释,就是隐性遗传病,”方越明看向厨房,安德鲁自从进去倒水后就没出来,“只能说同样是人,他们患病的几率较高,事实上也不是所有‘开膛手杰克’都会选择成为杀手。”
“所以说来说去,”白烨抱起胳膊,手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哗”的轻响,“安德鲁究竟为什么会选择成为杀手?还有越明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有关他的事?”
“怎么?吃醋了?”方越明故意打趣。
“说正经的。”
“好吧,真开不起玩笑,”方越明笑笑,低头组织了下语言,“先说安德鲁,他为什么成为杀手?不是他自己选的,是……艾琳蒂娜死后,他被我爸捡了回来,为了生存就给他选择了最适合他的工作,直到十多年前他正式继承‘杰克’的名头,才轮到我负责带他。”
白烨已经懒得纠正他这种打哑谜式的说话风格了,干脆自己问,“艾琳蒂娜又是谁?”
“安德鲁的母亲,我爸的老朋友,前任‘开膛手杰克’。”
“那他父亲呢?”
“死了,”方越明“啪”一声打亮了火机,掏出根雪茄点上,“被艾琳蒂娜亲手杀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就在他面前。”
……
白烨冷不防后脊背窜上一股寒意,好容易才按耐住没倒抽一口气,“你说……啥?”
“具体的前因后果我不清楚,那会儿我还小,你要感兴趣可以直接去问安德鲁,前提是他愿意说。”
“……换个话题吧,”白烨捏了捏眉心,他这几天三观崩裂重组的次数已经太多了,不想继续下去,白烨指了指头顶,“这是哪儿?”
“我爸名下一套房子,他死后我卖给了安德鲁,逃出去之类的你别想了,在深山里。”
“我得在这儿关到什么时候?”
不会是要终身监禁吧?如果目的是封口的话不是没有可能,说实话白烨问出口的时候心里很慌,因为就算方越明说是,他也找不到可以用来对抗的理由或资本。
“最多两个月,别误会小烨,这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你们俩在现场留下的痕迹太多,后续清理工作进展很麻烦,现在出去万一被有心找茬的人抓住把柄会很难办,”说着他啧了一声,“臭小鬼,净他妈的给老子添工作量,害得委托人打电话来抱怨了好几次,要砸了我口碑看我不克扣他三年份的工资!”
白烨惊奇地盯着咬着雪茄嘴里忿忿不平粗口不断的方越明,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地看清过这个在他和姐姐面前一直表现得文质彬彬的男人。
“……这事跟我姐有关系么?我是说,她知道你们是……”
“她不知道,”提到白夭夭,方越明的眼神又变回了显而易见的温和,“我也不会让她知道,放心。”
“噢……”白烨无语,他就说以他姐和安德鲁互不对付的劲头怎么会交换手机号,原来是中间隔着一个方越明起润滑油和传话筒的作用。
叹了口气,白烨捂住脸,“……我搞不懂……”真的不太懂了,不管是安德鲁,还是姐夫,或许……还有自己。
从小他就明白,有些人会因某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缘由做出毫无道理的事,他不愿也不好去轻易评判对与错,只能把这些视为“也应有的存在”去视而不见,他认为双方只有互相无视,彼此才能平安存活到现在。
并不是所有逃避都代表胆怯、懦弱,有些时候能逃避反而是好事,然而一旦跟身边熟悉的人扯上关系,白烨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再置身事外。
“要扣我工资随便你,方,”这时,安德鲁端着两杯咖啡跑过来,分别递给他俩后蹲下来扒到白烨的膝盖上,嘟哝,“反正我有好好完成工作,是你不讲理。”
“你还好意思说?委托的内容明明是‘杀掉贩卖冰毒的药头女人,并烧掉原料厂’,可你把工作完成一半就丢下不管是闹哪样?!”
“后面不是补上了么,当时追小白比较重要。”
“行,那之后你也不处理一下现场就跑路,让过路的工人发现尸体还登上新闻了,我说大哥,现在是大数据时代消息传播得很快的,知不知道后续处理这些的我们有多辛苦,啊?”
“我又不提供善后服务,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激烈,白烨夹在中间插嘴也不是劝架也不是。虽然很想问这些敏感谈话内容让自己听见不要紧吗之类的,但仔细想想就算知道了好像也没啥用,他们估计也是清楚这点才在他面前大肆争论这些,也起了点想把他拉下水的作用。
知晓内情就没法全身而退,不管在哪个行业都是铁则。
“这段时间你俩先在这儿躲着,最近市里进驻了不少脑子有问题的家伙弄得人心惶惶不太安分,小烨你暂时从学校休假,我和夭夭会安排。有什么需要的让安德鲁联系我,会派人给你们送来,还有你,”方越明一指安德鲁对白烨道,“你老实点别整太大动静,小烨帮我看好他。”
“顺序反了吧,是我看管小白才对!”
“你最不让人省心。”
“腹黑男!”
“比你强,我可没有搞锁链py的恶趣味,快点给人家解了别闹笑话。”
白烨听到这儿嘴里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感情自己被五花大绑不是方越明的指示,而是安德鲁自作主张?
安德鲁把腮帮子鼓成青蛙,囔囔,“……明明是我自掏腰包千辛万苦从国外卖来的,好贵的说。”
“重点不在这儿吧!”白烨忍不住发出呐喊。
“那在哪儿?”安德鲁好似感到不可思议地抬头询问。
“……你装傻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白烨扶额。
“哪儿有,”安德鲁抱紧他的腰,“我超~喜欢小白的。”
“你的喜欢我就是把我锁起来?”
“对不起我有在反省。”
“表情和语言完全搭不上边!”
“夫妻相声留着在外人面前表演吧,回去了,”方越明站起来,瞅了眼手表,“晚上乐乐有补习班,我得快点去接他。”
说完就往外走,走出没两步又倒退回来,把一样东西放到桌子上。
白烨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是他落在命案现场的快递,没想到竟然被方越明回收还给他送过来了。
他不知道该感叹方越明是细心的好还是谨慎的好,总之先道谢,“多谢姐夫。”
方越明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门开启又关闭,白烨低头瞧着还趴在自己腿上的安德鲁,心绪比起之前更为复杂。
安德鲁叠起手垫在下巴上,仰头看他,“有什么想问的?”
“嗯……”白烨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确实有太多想问的,可又觉得问什么都不合适。
眼前的男孩是杀人魔,他感到恐慌,想要逃开,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要再跟这种人扯上关系,但当现实致使他无路可逃后,他不得不面对摆在眼前曾经想都没想过的诸多疑问,也不得不去面对安德鲁。
想要了解的事积攒地比山还要高,比如安德鲁的父母,比如他从事这门工作有没有感到后悔,比如一定要杀人吗,比如等两个月结束后自己会怎么样,爸妈姐姐外甥外甥女最近过得好不好,再比如……安德鲁为什么没杀了他?
问出口的话,一定会彻底没法回头。
白烨有所预感。
“想问的话,随时可以问,”安德鲁在他膝盖上像只猫咪般蹭了蹭,“我会回答的,全部。”
“……有交换条件吗?”
“有,”他撑起身子,脸贴近到咫尺之间的距离,“不许逃跑,不许离开我。”
“如果逃跑的话会怎样?”
几乎是立马就预想到安德鲁的回答。
“杀了你。”他微微笑着说,“你很怕死,所以别让我动手。”
“……姐夫说得没错,你有够坏心眼。”
“多谢夸奖。”安德鲁伸手撩过他垂下的发尾。
“那么我会努力不被你杀死,好好活下去,”白烨也笑,他讨厌死亡,但更讨厌什么也不做就这样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让他丢下了类似挑衅的宣言,“好好抓紧我吧,绑架犯先生。”
安德鲁先是愣了愣,随即开心地抱紧了他。
“会这么做的,Myprisoner我的囚犯。”
(七)L敦街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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