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前夕(中)

    第四十四章前夕中

    “许是还要些时候呢,”冯嬷嬷见魏潇站了这么半日,只是望那宫城,不由劝道,“不若上车坐会儿?”

    魏家那两父子近日诸事繁忙,现下日头半落了,也只仍在宫里头,便是魏潇来迎魏慎的。

    魏潇摇头,又立了半炷香功夫,这方见那宫门徐徐而开。

    他如石化人形般,眼睫微动了动,忙叫人将带的糕点先在马车上布了,又不禁往前行了几步。

    魏慎紧盯着宫门外头来接他的人,远远地未能将人瞧真切,恍惚竟便似将他哥哥认作他姐姐了。

    他心内生疑,不由快了步子,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不是他姐姐,却又是谁呢?

    嬷嬷劝他莫跑、小心跌了的话尚未道出口,便见他已“姐姐、姐姐”地喊着哭奔前去,直撞进魏潇怀里。

    魏慎昨夜因着陈阴禾那句“我们常是合意的”而生了一晚的梦,梦里魏潇只道着不喜欢他,将他推开,要同那顶坏的人一齐。

    如今忽而实实地见了魏潇,便只觉仍身在梦中,撕心裂肺地难受着。

    “慎儿,慎儿……”魏潇上下抚着他背哄了好一会儿,只不见他止了哭声,又觉他这般悲恸哭泣,并不似思念所起,不由心生疑虑,看了眼常嬷嬷,却见她只皱眉瞧着魏慎的。

    魏潇只得以面颊蹭了蹭怀中人脑袋,道:“慎儿,回家了,好不好?”

    魏慎哭着“嗯”了声,却是半日方同她略分开,又偏要看着她上了马车,自己方肯上去,一上得去了,又是挤在她身旁,两手颤颤地小心抱着她,两眼泪汪汪紧紧盯着她。

    魏潇将他揽着,也低头看他,问了好几回“怎么了”,他却只摇头的,喂平日他爱吃的糕点,他也不吃。

    “慎儿,”魏潇焦急起来,“可是有人欺你了?”

    魏慎下巴尖都抵在她肩上,心里想问她为何要同那人通信,为何要同他合意,方张了嘴,却只是呜咽,好半日方又开始苦唤“姐姐”。

    魏潇一面不住应他,一面替他擦了泪去。

    马车晃悠悠,金光斜散,魏慎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两眼只愈眨愈慢。

    魏潇瞧着他红彤彤的面容,捏握着他搭过来的手,唇瓣轻轻落在他额上,又慢慢在他两侧面颊游移轻点。

    魏慎只略觉了痒意,脑袋随着人动作东偏一下,西偏一下。勉强撑起眼,瞧见他姐姐近在咫尺的面容,竟也不似从前那般羞躲开了,只忽湿了眼,抿着唇抖着心在她颊边贴了贴,说:“姐姐、姐姐喜欢我罢……”

    冯、常二人在外头坐着,一面瞧着沿途风景,一面搭话。

    冯嬷嬷竖耳听得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下意识便要起身进去,只常嬷嬷忙将她一拉,低声道:“那傻小子昨夜梦里都念着小姐,让他们自叙一叙罢!他对小姐从来赤诚,到底也不懂什么。”

    他们将魏慎劝了一日,嬷嬷心内又自压着事儿,心神直散乱疲乏,见得魏潇方当真松了口气。终归魏慎在魏潇身边听话些,她也愿意将人哄着,这一人的效用是能顶上他们一屋人的。

    “……你们、你们从来不教他!”冯嬷嬷心内惴惴,却也只得愤愤着再坐好了。

    魏潇惊停了动作,听得他话,却是哭笑不得,直再以唇贴了贴他面,道:“傻不傻呀!”

    “你是傻子么?”魏潇见他躲在被底轻咳,且怒且惑,领着人将门窗皆敞开了,“难受也不同人讲!”

    他那病只稍好些,家里却要信那些道士的话,一日日地连着在屋里头烧符咒,熏得人难耐。

    魏慎悄悄地探出脑袋来,两眼跟着她动作走,忽见她走近了自己床头,忙垂了眼眸,紧抓着被角,小声道:“我、我不是傻子。”

    他转醒后便如惊弓之鸟般,常常颤身落泪,识不得父母兄姊,一句话也不肯说,惹得阖家忧心,只疑他招了邪物。

    常嬷嬷听得里头动静,忙进了来,忽听了魏慎发声,一时又惊又喜,只先跑去同卫扬兮报信:“说、说话了!少爷说话了!”

    魏潇怔愣着看向魏慎,试问:“可认得我是谁了?”

    魏慎两眼闪烁,不敢直盯着她看,只轻轻点头,嗫嚅道:“你、你是妹妹。”

    众人听着,只都笑了。

    魏慎家里从前只他一个孩子,他又是从六七岁起便往医院里住着的,父母奔波生计,他常休学,便也孤独,只不知多想要一兄弟姊妹一道玩去。

    魂儿飘飘荡荡,来了这头,身边忽而便多了许多人。

    男女老少,魏慎见人见得眼花,独先将他这明丽漂亮的妹妹记在心里了。好些日子过去,他终敢踏出房门,提着一笼两只黄绒的小鸭便道要先去妹妹那儿,别人这方笑同他道,那是姐姐,比他大上快一岁,不是妹妹。

    那些时日日闷在府中养身,魏慎便也日日要去寻她。他身子未大好,府中上下全依着他,魏潇受卫盼兮勒令,便日日陪他做些游戏,只常是不耐,总偷让他在自己屋里旁去坐着睡着。

    魏慎未怎与父母之外的人相处过,不知与朋友姊妹到底应如何,他只知依着魏潇,后知后觉方意识到妹妹好似并不那么喜欢同他玩儿。

    他难过了好一阵,没忍得便同卫扬兮告说了。

    他娘只让他去探听探听,他不去时,她都在做些什么。

    读书、写字,习武、射箭。

    原来妹妹喜欢这些。他恍然大悟,卫扬兮让他上学堂,他赶忙便答应了,却不想上学第一日便招了祸事。

    学堂午休的功夫,他自倚在栏杆上吃饼看花想妹妹,忽便有两三个高大些的人围了过来,一言不发,只挑着眉伸出手来向他示意。

    他不明所以,只试着将食盒里的饼分与他们。

    这几人也不过十一二岁,霎时恼羞成怒,骂摔了那盒饼便一紧他领子,要搜他的身寻钱袋子。

    魏慎的困惑大过恐惧,还未喊几声呢,屋里正睡着的李言听得动静,往窗外一瞧,便怒呵一声,跳下榻来,追着那几人揍打。

    家里人闻知此事,震怒着赶来。

    魏慎没想得妹妹也来了,方勾了笑,却被妹妹拉着斥他呆傻,在学堂里竟也能让人欺了,又道这定不是第一回,他从前也蠢笨,只不和家里说的。

    卫盼兮姐妹在里头正同各家家长论辩着,那三小孩同魏慎只在门外候着,魏潇跟着等了一刻钟,睨着那歪站着的三人,只觉里头论不出个什么来,终便忍不得,亟待解了拳上脚下的痒意。

    魏慎呆呆看着妹、妹妹凶狠利落的动作,一句阻拦的话都说不出,也不敢上前,眼睁睁便见那三人涨红着脸倒地,或捂头或捂腹,痛哭起来。

    自此后,他再叫不出魏潇妹妹,却又更觉她与别的女孩儿不一样,更喜欢她。

    家里为他转去了别的学堂,只魏慎终发现,原来姐、姐姐喜欢的那些,都那么累人。他不喜欢,可怎么办?

    卫扬兮原是想借此让他好学些,见他如此,终不忍心,只道,要姐姐喜欢他,并不非要爱她所爱,但只敬她所爱,而后疼她、爱她,这便好了,姐姐原也疼爱着他的。

    魏慎听他娘的话,自也要上学堂,魏潇读书习武时便鲜少去扰她了。闲时他去寻她,不用卫盼兮如何要求,魏潇当真自也愿着同他说几句话了。

    魏慎在这府里头受了六七年的教养,性子变了不少,同魏潇一日日地也愈发亲密,只是他始终记得最初那些时日,——他自己总巴巴跑去,魏潇却显是不很喜他,也不怎情愿同他亲近。

    他每念及此,心内便要刺痛,只近两年同魏潇实在亲密,便很少想起。

    陈、陈……他喜欢读书吗?喜欢骑马吗?他爱魏潇所爱吗?

    魏慎自问着,却不肯自答,心内只愈发难受。

    “我不傻,”魏慎忆起从前种种,眨眼便落下泪来,“姐姐,我不傻。”

    “姐姐喜欢我么?喜欢我么?”魏慎紧盯着她面容,牵紧了她手,生怕从她面容上瞧出一丝犹豫。

    他这般认真,魏潇不由便呆了。他可知自己问的是哪般的喜欢么?

    “喜欢,”魏潇暗叹口气,忙先哄着他,“喜欢慎儿。”

    “那姐姐最喜欢、最喜欢我吗?”魏慎立时又问。

    “最喜欢、最喜欢慎儿。”

    魏慎不由笑了声,却又很快张了口道:“那姐姐只喜欢我吗?”

    魏潇看着他,沉默了会儿,魏慎只着急起来,不住摇她:“姐姐……”

    “怎么能只喜欢慎儿呢?”魏潇一面说一面察他神色,“即便慎儿是我最亲最亲的弟弟,可总也还有其他兄弟姊妹、父母亲人,我也要喜欢他们的。”

    “我可以最喜欢慎儿,却并不能只喜欢慎儿。”

    “啊?”魏慎鼻间酸涩,呆想着她话,“自、自是了,娘、大哥,姐姐也要喜欢的。”

    “可、可……”魏慎坐直了身,虽自觉无理,却又觉有哪处不对,便巴巴含泪看着她。

    “可是,有另一种喜欢是不同的。”魏潇慢慢道,“我喜欢了慎儿,便再不喜欢他人。”

    魏慎两眼张大了,总觉这般的喜欢他定是知道的,只现下着实想不起来。

    “慎儿想要这般的喜欢么?”魏潇柔声问。

    姐姐只喜欢他,不喜欢他人,不喜欢陈阴禾,不同他合意……魏慎哪里禁得住这般诱惑,连连点头。

    魏潇便笑了,道:“你靠近来,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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