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泽还活着的消息并没有对顾远道的生活产生太大影响,至少顾远道还没有为他改变安排好的日程的打算。
究其根本,顾兰泽已经毫无价值,即便他曾经被顾家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然而此时还活着的他,只是一个——权贵手中幸存下来的玩物罢了。
江涉适时地提醒他:“先生,下午的会议该准备出发了。”
这算什么会议,一群达官贵族胡吃海塞地开趴,无非是给聚众娱乐又找个新点子而已。顾远道对他们那些花样都腻味了,但是近来他们开得愈发频繁,这种时候,还不好推脱——贵族们的交情和人脉,全是在这种场合里流通的。
顾远道叹口气,十二分不耐烦,懒洋洋地开口,“你替我去得了。”
江涉回应得很干脆,他直接跪下去了:“先生!我怎么配代替您,您折煞我……”他跪伏在地上,腰背谦卑地弓着,额头和双手掌心紧贴地面,跪得十分标准漂亮。那枚墨绿色的玉石坠子垂落在漆黑的发丝间,也显得几分楚楚可怜。
他现在已然成了一只惊弓之鸟,顾远道稍有点动静,他就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完整。
不能怪他,顾远道无奈地想,江涉本来就怕死,何况他又刚挨过皇帝的敲打。
顾远道把一颗葡萄抛起来,朝他的方向丢过去。江涉听见朝他过来的风声,一点都不敢躲避。等砸过来的东西掉到他脑袋上,又沿着发丝滚落在地毯,他才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顾远道的神色,然后膝行过去,垂着头将那颗葡萄以牙齿咬住,仔细地含在唇间。
那颗冰镇过的幽紫色果子被他水红的唇瓣含住,来不及吞咽的唾液将表皮舔得盈润。顾远道来了几分兴致——堵住江涉的嘴巴,路上还能消停点。
他站起身,笑吟吟地低头打量江涉。
江涉没有他的吩咐,自然也不敢擅自将那颗葡萄吃下去。舌尖能品尝到一点冰凉凉的香甜味道,葡萄被口腔的温度感染,一点点变得温热。
“含着吧,”顾远道颇得趣味,“到地方了再吞下去。”
江涉俯下身,用额头轻轻在他脚面上蹭了蹭,作为无声的回答。
这场所谓的会议被安排在帝都最大的酒店,与会人员和平常相比稍稍有些变动。多了几个新名字,少了些眼熟的——风云变幻,显然有些家族被从权势们的圈子中剔除出去。
会议场地倒是没有被安排在寻常的会议室中,顶楼这座奢丽堂皇的大厅和其中的陈设,用来开会未免也太奢靡了些。会议对入场人员的身份核实十分严格,对于大部分与会人员都要求独身前往,他们的随从被安排等待在下一层。
有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对自己模样艳丽的小宠物被拦在场外十分不忿,看到跟在顾远道身后秘书打扮的江涉时更为不满。
“怎么他就可以带?”他嚷嚷起来。
女招待笑容不减,凑在那人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吵吵嚷嚷的年轻人顿时噤了声,脸色苍白着,没有再出声。
顾远道丝毫没注意到旁边的动静,倒是沉默着的江涉朝他的方向微微侧脸瞥了一眼。
主会人也是一名世家子,同时也是这座酒店的控股人,顾远道的车到达楼下的时候他就接到了通知,此刻热情洋溢地迎过来。“顾先生!真是好久不见啊,最近都在哪儿玩,怎么不过来多捧捧场。”
顾远道随口敷衍,“事务多得很。”
那人对他的散漫浑不在意,侧头又笑着和江涉打招呼,“阿涉又俊秀许多。”
江涉抬眼,首先看向的却是顾远道。他嘴巴还含着那颗葡萄——顾远道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怎么,一直没有吩咐他将那颗葡萄处理掉。虽然他在主宅里说过——“到了地方再吞下去”,可是,这个“地方”具体指的是哪里,进了大楼就算还是得迈进会议室才行?
他谨小慎微惯了,这点字眼纠结了一路,到了会议室门前,也没有敢向顾远道求情。
顾远道替他做出了回答,“劳霍少记挂。”
霍如玉没有注意江涉的微小异样,笑着侧身,“快快请进,领顾先生进去。”
迈进会议室的门,江涉松口气,他见顾远道没有别的吩咐,将那颗在口腔里被暖得温热的葡萄匆匆吞了下去。参加这场会议的与会人员来来往往,坐席变幻不定,顾远道的位置却一直是固定的。
他懒散地靠坐在沙发上,伸手接过江涉递过来的一杯酒。这像是一个信号,那些观望着的人们依次走来,或热情或尊敬地同他寒暄问好。顾远道只是微笑着,偶尔点一点头,回应一声,对他们来说,便像是莫大的恩赐。
会议室的大门徐徐合拢,霍如玉站在主持台前,笑着做了开场。
“……雨过天晴,云去风平,已然是新气象,”霍如玉握着话筒,笑意盈盈地环视着四周或坐或立的人们,“我相信来到此地的都是朋友——请不必拘束,坦诚相对才是待友之道。”
他话锋一转,介绍起这场会议的主题——某个以慈善为名的规划即将施行,希望与会的众人们群策群力——简而言之,筹款罢了。和寻常社会慈善事业不同的事……霍如玉背后的依仗,此时已然成为A国万人之上的存在。
向上位者讨好进献,这也正是是权贵们至此的目的。
霍如玉的发言言简意赅,他一向晓得分寸,场面要做足。他抬手轻拍,会议室门被打开,侍者们成对步入,悠扬的乐曲声响起,灯光却暧昧地暗了下去。
“享乐”,也是这间会议室永恒不变的主题。
与会的人们显然放松了许多,虽然不允许携带自己的仆从,然而霍如玉的侍者们是按照内廷严苛规矩训练出来的,从未令人失望。
“这张漂亮脸蛋倒是有些熟悉。”有人捉住一名侍酒的年轻人,强硬地将他按在自己怀中,一手捏住他尖细的下颌,将那张慌乱却不掩美丽的脸展露在众人面前。
“这不是连议员的长子吗?”有人认出他的身份,嘲弄着开口,“前太子出逃后,没有把连少爷也带出去?”
众人哄笑起来,连成渝俊秀的面容因四周投射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而涨红,那张薄唇被自己咬得发白,却什么都没有说。
霍如玉轻轻摇晃着一杯红酒,含着笑意旁观着这一切,“成渝从前也经常参与会议,是我的好友之一,突逢变故之后连家大不如前……嗳呀,瞧着也真是可怜,我就收留他在这里工作。”
他轻描淡写,便讲述了一个人屈辱的半生。
连成渝眼角泛红,浑身都在颤抖,却什么都没有说。
顾远道冷淡地看着,没有掺和这场闹剧的打算。连成渝是被“收留”的——不过是霍如玉的嘲弄罢了,连家曾是前太子的属族,以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狼狈。连成渝身为长子,却要留在霍如玉的淫窟,显然是一种拿捏的手段。
众人心领神会,连成渝整齐的侍者制服被剥开,他那些曾经的友人、从前的伙伴围在他身边,眼神中只有热切的欲望。
托着酒液的侍者们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有人被拉住按倒,欢笑和呻吟声从未停息。
顾远道身边倒还不至于如此荒唐淫乱。
他身边的沙发被世家子们占据,顾远道态度冷淡,他们也表现得端庄自持,与周围淫靡氛围判然两分——跟顾家家主拉关系,比享乐欢愉重要多了。
侍者推着餐车靠近,冰桶内插着一瓶红酒,上面的酒标陈旧而精致,显然是存放数十年的佳酿。侍者动作娴熟而优美,启封醒酒一气呵成,沉默站立在顾远道身后的江涉微微抬头,凝视着他。
殷红的酒液被倾倒在玻璃杯中,呈到众人手里,在入唇前的一瞬间,有人蓦然出声阻止。
“不能喝。”
侍者握住酒瓶的手腕忽的颤抖起来。
江涉倾身,伸手握住顾远道身边一人的手腕,在他控制下,即将入口的那杯酒尽数泼洒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顾远道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所有人被这变故吸引,而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一道身影裹挟着风声从他们身边穿过,餐车被大力推开,重重撞到墙壁上,而那名侍者被面朝下按在地上,双手手臂被反折在身后,清脆的嘎啦声响起,两条肩膀关节被熟稔地卸开。
男人戴着手套的手指捉住他的额发,迫使侍者以这样的姿势将头颅艰难地抬起来,将脸颊清晰地露在人前。
“先生,”江涉按着那个人,声音有些微不可查的发紧——他垂下的眼睛对上侍者竭力抬起的视线,近乎祈求的目光让他的语调发涩,却还是说了出去,“……酒里被下了东西。”
4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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