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暴露

    【你掉坑里了？】

    【图片】

    【看看这件喜不喜欢？】

    【儿啊】

    【我突然觉得吧】

    【还是要对你好一点】

    【眼光别那么低】

    【那个破镯子有什么好的】

    【…人呢？？？】

    梅泠等了二十分钟，等到她都把发给唐虞看的那件拍品抢到手了，才带着疑惑起身去寻人。

    她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贺衍……”梅泠看着那个男人转过身来露出的脸，怔住了。

    “妈，我…”唐虞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梅泠死死盯着贺衍的脸，仿佛被魇住了一样。

    这个男人的脸，仔细看还是当年一般无二的骨相，气质却判若两人。她脑海中留存的还是贺衍年轻时候的印象，那个沉默寡言、含着悲痛和执念强撑，眼里只有冷漠、警惕和防备的年轻人。直到现在，她才看清他今天的模样。

    十几年的岁月洗去了曾经的锋芒，时间竟能让茎刺沉淀为芬芳，把坚冰融化成柔情。

    ——唐虞的手机桌面哪里是什么明星，分明就是贺衍的这张脸。

    居然是贺衍。

    她什么都明白了。

    “你怎么能……”

    偏偏是贺衍。

    梅泠一时激动到失语：“唐虞，你怎么能——”

    “妈……”唐虞侧身往前一步，那是一个把贺衍保护在身后的姿态，“妈你先别急……”

    他还在维护他。

    梅泠深吸一口气，一把扯开唐虞推到一旁。唐虞猝不及防也不敢用力反抗，眼睁睁看着梅泠揪住了贺衍衣领。

    她瞪着他，在极近的距离压着声音道：“唐虞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他妈的——你还是人吗？”

    “妈，你冷静一下……”

    “你对他做了什么？你们——”梅泠努力克制着情绪，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

    但就在出口瞬间，她看到贺衍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梅泠抓着他的手颤抖起来：

    “你，你是故意的…？”

    唐虞听不清梅泠在说些什么，手足无措地想要把剑拔弩张的两人拉开，“妈你别这样…”

    “你个禽兽！”

    唐虞来不及反应，就听“啪”一声脆响，梅泠一巴掌把贺衍的脸打歪了出去。

    “妈你干什么！”唐虞震惊地抓住梅泠的胳膊，阻止她打贺衍第二下，“冷静一点妈！我们好好聊聊！”

    “你别拦着我！你什么都不知道！”梅泠挣扎着要冲上去再给贺衍一巴掌，“贺衍我操你祖宗！你就是个禽兽——”

    “我知道！我知道！妈你听我说…”唐虞有些明白过来了，拦着她试图解释，但是梅泠完全听不进去了。

    “我是。”贺衍骤然开口。

    他倚着墙面抹了下嘴角的血，这女人果然用了十成的力气，“我是变态，是禽兽，我不是人，我上了自己的亲儿子。”

    “你闭嘴——”梅泠被他毫不遮掩的话震惊了，“你疯了？！”

    她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胆怯去看唐虞的反应，但是却对上了一双平静到近乎温柔的眼睛。

    梅泠的目光瑟缩了一下，“小虞……”

    “我知道，我都知道。”

    唐虞抱着她的肩膀，也挡住她和贺衍剑拔弩张的氛围，语气温和，“没事的妈，我什么都知道。咱们冷静一下好吗？”

    梅泠怔怔地看着他，一滴眼泪滑了下来：“你都知道你还……”

    刚刚气到眼前发黑都没哭，以前工作受多少委屈，对唐文钧多失望她都没哭过，在这一刻却再忍不住。

    “嗯。别哭…”唐虞感到怀里的女人身子瞬间软了，他有力的胳膊撑着她，说：“咱们找个地方说话好吗？妈妈。”

    这声“妈妈”叫得她浑身一颤。

    梅泠终于是妥协了。

    她看着唐虞礼貌地询问工作人员，借了一间空的休息室，又小心地要过来扶她。

    十八九岁的年纪，处事冷静又有条理。

    “不用。”梅泠稳了稳情绪，“我自己会走。”

    “好好好，您慢着点儿。”

    唐虞赶紧顺着她的话说，间隙里抽空瞪了贺衍一眼。

    －你刺激她干吗？

    －我哪有。

    唐虞看着贺衍无辜的眼神就来气：

    －你少给我装傻。

    －我…

    “你俩够了没？”

    梅泠看着父子两个在她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只觉得刚咽下去的一口心头血又涌了上来。

    “妈您坐。”唐虞赶紧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起身先是把太冷的空调温度调高，扇叶掰到吹不到梅泠的方向，然后去给梅泠接了一杯热水，看到饮水机旁有茶叶，又给贺衍泡了杯茶。

    梅泠看着眼前的两个杯子，被热气熏得眼睛又有些酸涩。

    怎么回事，太多年没哭过，一开封就忍不住了吗。

    她看着唐虞去冰箱里翻腾的身影，忍不住嘟囔，“也不给我泡个茶。”

    唐虞拿了两罐冰镇气泡水，把其中一瓶贴在了贺衍浮现巴掌印的那边脸上，眼神示意他自己拿着冷敷，“这个点喝茶，您晚上又该睡不着了。而且您不是说过，茶有什么好喝的？”

    梅泠一时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贺衍先是顺着唐虞的手轻握了一下，才下滑接住冷饮罐。她张了张嘴，更说不出话来了。

    “妈。”

    唐虞在贺衍身边坐下来，和梅泠面对面。他先是单手开了瓶气泡水，喝了一口，感到冰凉的液体顺着口腔一路流进胃里，从身到心都被降了温，才开口，“去年，下半年吧，我就知道了。大概寒假的时候，我没忍住，去问了贺衍……”

    他尽量说得言简意赅且委婉，“他就告诉我了。然后我和他的事，是在，我知道他是我亲爸之前……”

    尽管刚才在外面就已经明白了，梅泠听到这还是忍不住流泪。

    他从来没有对谁开口讲过这些，他垂眸盯着手里的饮料，偶尔抬头看一眼梅泠，说得磕磕绊绊，“知道之前，我就喜欢上他了……我没办法。”

    唐虞说得很艰难，贺衍捏了捏他的后脖颈，他闭了闭眼，坚持着继续说：“我没有办法…我当时也恨过，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他居然是我亲的生父亲……但是，我不后悔。我不能没有他。”

    “贺衍……你他妈的……”梅泠捂着脸，哭了出来。

    是报复。

    这个男人在用这种方式报复她。

    “我故意的。”贺衍出声道，“是我让他…”

    “你闭嘴！”唐虞通红着眼凶他，“关你什么事？！”

    贺衍不再说话，只伸手抚去了他眼角的液体。

    “从小到大，他是我的家人，朋友，父亲，兄长……爱人。”唐虞轻声说，

    “他教会了我太多。”

    他想到第一次打架，第一次受伤，第一次无人的家长会，第一次被唐家兄弟孤立……

    想到他教他如何自保，如何分清善念恶意，如何处理人情事故，如何安放自己的内心，如何在长大之前学会伪装自己。

    “他又给了我太多。”

    他想到第一次养狗，第一次露营，第一次出国旅行，第一次惹是生非不用顾虑后果，第一次学着爱一个人……

    想到他带他体验所有或新奇或老套的一切，让他可以肆意妄为做个犯了错也有永远人擦屁股的少年，也用最克制、却也最浓烈的感情逼着他，做出了这十八年短暂人生里最大胆、最疯狂却也最不后悔的决定。

    听着唐虞的讲述，梅泠逐渐泣不成声：“是我对不起你…小虞…”

    老天爷啊，她才刚开始学着怎么做一个妈妈，学着去了解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她。

    “我不奢望你的理解。”唐虞情绪已经稳定了，他给梅泠又递了张纸巾，“妈妈，就像你不想我知道一些事一样，我原本也不想用我这些事打扰你的生活。但是……我已经长成这个样子了。所有的选择，我不后悔，也不会反悔。”

    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你有权利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梅泠透过眼眶里朦胧的泪看着自己的儿子，脑海中莫名想起了几天前的酒店夜谈，唐虞对她说的这两句话。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梅泠看着他，轻声说，“你还太年轻。”

    唐虞若有所感：“您后悔了吗？”

    梅泠没有说话，沉默许久，她喝光了杯子里已经变温的水，起身，走到门口，“我和岚岚…就先回去了。”

    背对着两人，梅泠说：“你…跟着他去提货，给他看证件，然后报我的名字，就说拿9号拍品。”

    说完，梅泠头也不回出了房间。

    唐虞和贺衍在房间里静坐了一会儿。

    “她…”

    “你…”

    两人忽然同时开口。

    “你先说。”贺衍道。

    唐虞看了他一眼：“你脸好点儿没。”

    贺衍把冷饮罐子递给他。

    唐虞接过来，已经不冰了。他仔细看了看贺衍的半边脸，还是有些红痕，“这，有点明显啊，贺总。要不我给你找个口罩吧。”

    贺衍笑着摇头：“不用。又没什么。”

    “让我看看？是不是破了……”唐虞亲上去，舌头顺着口腔内壁扫了一圈，低着腮上的口子尝到了一点儿血腥味，被他连血带唾液都剐个干净。

    “你刚刚，是想说什么？”唐虞忽然想来，抵着贺衍的额头问。

    “我是想说，梅泠其实很爱你。”

    “嗯。”唐虞叹了口气，轻轻啄吻他的唇，缠绵间混着低语，“其实我没有恨过谁……在我知道你是我亲爸的时候，我心里除了茫然，就只剩窃喜……”

    “我不敢告诉她。”唐虞苦笑，“她会气死吧。”

    贺衍用力地吻他，握住他的手和他紧紧十指相扣。

    知道唐虞嘴都麻了，双目失焦，贺衍才哑着声音说：“我知道。你是我养的，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

    唐虞毫不意外地察觉到贺衍的欲望。他扫了一眼房间角落的摄像头，用身体挡着监控，隐蔽地捏了他一把——“刚我跟你急眼的时候就硬了吧？你就说你是不是变态。”

    “我是。”贺衍笑起来，一手去摸唐虞抓着他下面的手，另一手捏着唐虞的下巴亲他，“宝贝要哭不哭的样子太好看了。”

    “闭嘴。”唐虞瞪他。

    “走吧。”贺衍摸了摸唐虞理得短短的头发，毛茸茸的，手感很好，“去看看你妈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行吧。”唐虞听着这话，总觉得怪怪的。

    就好像他们真的是普通的一家三口一样。

    贺衍带着唐虞去登记了信息，文心已经交过了手镯的钱，贺衍直接拿走了。

    而唐虞也看到了梅泠留给他的9号拍品——一副嵌松石的老银耳环。

    ……

    唐虞叹了口气，“她还记得她儿子没有耳洞吗？”

    “东西不错。”贺衍拿起来仔细看了一眼，“回头打一个。”

    唐虞看着他：“你给我打？”

    贺衍好整以暇：“不然呢？”

    唐虞在工作人员异样的眼神里悻悻闭嘴，跟着贺衍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