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过往

    “有点眼熟……哪个明星？还是网红？”那桌面壁纸是三张面部特写的局部拼成的，梅泠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男神。”唐虞很自然地戳开来电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谁啊，不会是诈骗电话吧。”

    “不认识就不管了呗。”梅泠没再深究那张壁纸是谁，只是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了唐虞一眼，“儿子，你喜欢男生？”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唐虞在候机室看的电影。

    “啊。”唐虞敷衍地应了一句，见远处摄影师过来，逃避似的爬上了车后座。

    “啧。”梅泠十分不爽，扭头跟孙若岚吐槽，“岚岚啊，妈妈是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思了，你说我也不是那种不开明的家长吧？”

    那声音半点儿没收着，生怕唐虞听不见似的。

    孙若岚心情复杂又有些紧张，一时也不知怎么转移梅泠注意力，还好摄影师刚好过来听到了这一句，笑着接话道：“您从外形到心态都是妥妥的年轻人啊姐，何出此言？”

    说着他便爬上了副驾驶，招呼大家：“上车啦，咱们争取天黑之前赶回去。”

    梅泠也上了车，故意挨着唐虞坐了，探着身子跟前面的摄影师聊天：“弟弟，还是你会说话，我儿子就知道气我。”

    摄影师笑着回：“年轻人嘛，总是有点个性的。”

    后排的小助理探头探脑，看热闹不嫌事大：“姐姐，小哥哥怎么气你啦？”

    梅泠用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指往唐虞胳膊上戳，“你自己说说，怎么气我的？”

    “我冤死了。”唐虞捂着胳膊躲，“您让我往东，我什么时候往西过。”

    “哼。”梅泠瞥他一眼，又换了个话题和摄影师聊天去了。

    回了酒店，唐虞给那个号码回拨回去，咬牙切齿：“昱昱，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那头的李昱惊慌失措：“啊？啊？怎么了虞哥？”

    “你下午那个电话。”唐虞提醒道。

    “啊…”李昱有些为难，“是这样的哥，彬子好像和林哲弟弟闹矛盾了…”

    “…”

    唐虞无语：“就这？关我屁事？”

    挂了电话，唐虞盯着手机桌面看了半天。这照片还是他和贺衍确认心意之后第一次约会——露营那次拍的。

    居然已经是去年秋天的事了。

    他和贺衍的聊天背景常换，但桌面这张照片他格外喜欢，又有特殊纪念意义，一用就用到了现在。

    唐虞在相册里划了半天，有一个文件夹里全是他拍的贺衍，旁边另一个文件夹，都是他昨天刚从相机里导出的，贺衍拍的他。

    看了大半个小时的照片，唐虞把手机一扔——算了，有什么好换的，欲盖弥彰。他自暴自弃地心想。

    房间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谁？”

    “宝贝，是我。”

    “…”唐虞拉开房门，“妈？什么事？”

    “…让妈进去行不？”

    唐虞沉默了，让梅泠进了房间，把沙发留给了她，自己在床边坐下来。

    梅泠打量房间布局，角落椅子上放着唐虞的背包，拉链开着，露出里的相机和衣服；床上被子翻在一旁，床头散落着零碎的毛巾、帽子、充电器之类小东西，但因为东西少，倒也不显得过于凌乱。

    跟唐虞在家里的房间挺像的，东西不多，也不算整齐。

    书包，还有包里露出的衣服梅泠都认得，都是她给买的，颜色鲜亮。

    她忽然想到，家里好像也没有太多唐虞自己买的什么东西——这孩子好像有些过于无欲无求了。

    她忽然想到了机场惊鸿一瞥的那张照片，出声道：“你很喜欢游泳吗？”

    “？”唐虞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她：“还行，怎么了？”

    梅泠摇摇头，“我发现我一点儿都不了解你。”

    唐虞闻言忍俊不禁，“怎么，终于发现自己这个妈当得不太称职了？”

    “我知道我不是个称职的妈妈。”梅泠没有笑，胳膊撑在沙发扶手上，手托着下巴，目光盯着唐虞的红书包，似在发呆。

    唐虞也笑不出来了，梅泠的情绪让他捉摸不透，“到底怎么了，妈？”

    “这两天累不累？”梅泠看了他一眼，“你肯定觉得我故意把你揪出来，就为套你话呢吧？还拉上岚岚帮你打掩护。”

    “啊…”唐虞有些尴尬，虽然他也知道瞒不过冰雪聪明的亲妈…

    “也没完全猜错啦，一半吧。”梅泠“啧”了一声，“不过你叫上岚岚的时候，我就确定有情况，同时也基本没指望问出什么来了。我只是纳闷，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你宝贝成这样，谨慎成这样，害怕成这样？我扪心自问，虽然不怎么管你，但也不怎么管你吧？”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唐虞却听懂了。梅泠一直都是，不怎么关心他的同时，也给了他极大的自由和包容。

    唐虞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好吧，现在我知道了，不是个姑娘——”梅泠叹了口气，“喜欢男孩子也没什么啊，我在圈子里见得多了。”

    唐虞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点头：“我知道。”

    “这趟出来，除了想听听你的八卦，另外一半的原因，也是想修补修补咱母子两个的关系…”

    唐虞闻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真不是因为您自己想玩？”

    “…”梅泠颇有些恼羞成怒，一拍大腿：“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唐虞：“…您说，您说。”

    “你你…我说你什么好？”梅泠忍不住唉声叹气，“至焜个木头脑袋也就算了，你一天天的就知道故意气我！”

    “我真没，妈。”唐虞也叹了口气，“我理解…您不用这样，我知道您是爱我的，但您是母亲的前提，也是您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唐虞发现，好像和贺衍在一起之后，慢慢地，他对一些曾经十分介怀的东西没有那么执着了；一些不愿提及的话题，似乎也没那么难开口了。

    他说：“您有权利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子女不是人生的全部。”

    梅泠愣住了，她对唐虞的这番话感到十分的意外，甚至有些眼眶发酸。

    沉默了许久，她盯着自己的美甲，开口道：“你知道吗，当年你爸也是这样说的。”

    “…”唐虞有些无言以对。

    “我念大学的时候，唐文钧是我的老师，他那时候是S大最年轻的青年教师。”

    梅泠露出一些怀念的神色，“你外祖非常严厉，我从小到大都成绩很好，高中我想去学表演，他不允许，我学了纯理；大学终于叛逆了一把，我瞒着父亲转去了中文系，然后认识了唐文钧。”

    唐虞十分意外。他从未听说过他们夫妻俩的故事，因为从小想到乱七八糟的家庭关系就烦躁的缘故，也从未想过主动探究。

    “事实上我对文学也半点儿不感兴趣——”梅泠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时候每天翘课去隔壁艺术学院旁听，但我又不甘心专业成绩下滑，期末又拼命背书，背那些我讨厌的半文不白的东西。”

    “唐文钧不仅是我两门专业课的老师，还是我当时的班主任。他期末找我谈话，我当时冲进办公室就跟他吵了起来，因为那学期，他的课是我所有成绩里最低的。”

    “我质问他，凭什么给我低分，他态度很平和地说，第一，他记得我们班所有学生的样子，我那学期只去了他的课两次；第二，他不认可我对文学的理解，从我的文字里他看不出半点儿热爱。”

    梅泠哼笑，“我当然没什么热爱——热爱，那是什么东西，早在我高中被逼着去学数理化的时候就磨光了。”

    “有多少人真的是热爱文学才读中文系的？我不知道，但是我非常确定我不是，我只是为了一些现在看来有些可笑的叛逆心理。”

    “那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唐虞十分意外。

    “他问我，翘课都去干什么了。”梅泠接着说，“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但是大四，我获得了推免研究生的资格，他过来问我，要不要做他的学生，他给我我想要的。”

    “我当时十分震惊。”梅泠笑了笑，“事实上两年下来，我和他已经从剑拔弩张变成了几乎无话不谈——尽管我还是会翘他的课，他也依然会给我低分。但我从没告诉过他我去艺术学院旁听的事，那太难以启齿了。”

    “但是他还是知道了，他问了我身边所有人。我知道我应该感到生气——他这样的行为简直堪比最迂腐的家长、老师和辅导员。但是，他告诉我，有梦想是最了不起的事情，他说，我应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而不应被他人绊住脚。”

    “我……”

    “我按部就班地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梅泠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笑来，没有过多赘述自己当时的心情，“大学毕业，我成为了他的研究生，也和他在一起了。读研三年里，我几乎没有碰专业相关的东西，他放任我、支持我去发展演艺事业。”

    唐虞忽然插了一句嘴：“你还演过戏？”

    “…”梅泠翻了个白眼，“第一年我是去面了很多，但是疯狂碰壁，后来有个导演说我不适合演戏，推荐我去试了个秀，走得还行，就干脆改行干这个了。”

    那场走秀唐虞是知道的，国际上很有名的设计师，梅泠的成名秀。

    唐虞心情复杂，他从没想过，唐总和亲妈还有过这样戏剧性的过往，甚至有些浪漫。

    但是两人怎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是另一个故事了。”梅泠瞥了他一眼，唐虞才意识到自己居然问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