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护短

    “等会儿你跟着我。”贺衍挑了条墨绿色的领带，取出金色鳄鱼纹领带夹别好，并配了同色的袖扣和表，“我跟你爸打过招呼了。”

    唐虞盯着他，面带不爽：“你怎么会知道我爸会让我去？”

    做了整整三天的卷子，以为终于能在返校前再摆烂一天的唐虞，对于大清早就被拉起来去参加孙老爷子的“招亲大会”有着深深的怨念。

    贺衍给唐虞别上镶嵌透辉石的金色领针，拍拍他被衬衫包裹得各种不自在的肩膀，语气轻松：“从你大哥回国起，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唐虞倒不怀疑贺衍给他爸下什么暗示，唐文钧上赶着的概率反倒更大些，尤其是上回把唐简打进医院，居然真就风平浪静——他越想越觉得不靠谱，“这事…该不会是唐总先过来问你的吧？”

    贺衍说：“算是暗示了下。”

    唐虞大致能想象到了，他只是有些费解：“你究竟给唐总下了什么迷魂汤？我怀疑哪天你真要我改姓贺，唐总也只会喜大普奔夹道相送。”

    贺衍失笑：“怎么可能。”

    他穿好西装外套，在唐虞狐疑的目光里淡定说：“走吧。”

    上午主要活动是看展，俩人到得不算早，迎宾微笑着给他们引路。

    唐虞对这个展子还蛮感兴趣的，环保主题的作品，有些设计得很抽象，有些互动装置很好玩。来宾大多已经看完展去楼下吃饭了，展厅里人不多，唐虞把所有的装置都体验了一遍，贺衍陪着他慢慢逛，一晃一上午就过去了。

    最后领纪念品的时候，唐虞拿了个白熊，给贺衍拿了个冰山。

    “回头挂你车上。”唐虞说。

    贺衍应了一声。

    午饭是小桌的简餐，唐虞舒了口气。但是因为二人姗姗来迟，大厅里不少目光都纷纷投了过来。

    贺衍目不斜视，只带着他去跟主办人——也就是孙老爷子打了声招呼。

    孙老爷子坐着轮椅，形容苍老但目光矍铄。

    唐虞乖乖喊“孙老”，老人笑着说：“好孩子。今年多大了？”

    唐虞说：“十七了，年底十八。”

    孙老点点头：“等你成年礼的时候，让若岚代我去给你祝贺。”

    唐虞笑着说：“那就提前谢谢您了。”

    唐虞看了贺衍一眼，见他没有走的意思，便知道这是要和孙老爷子聊聊天了。于是他板板正正地说：“干爹，您和孙老先聊着，我去转转吃点儿东西。”

    贺衍点点头，孙老也笑了：“哎哟，快去吧，别饿着了。”

    贺衍和孙老聊了会儿生意，话题临近结束，孙老又主动提起了别的：“唐家那两个大的，你可都见过啦？”

    贺衍摇摇头：“还没，刚一直在看展。”

    展子是孙女布置的，孙老忍不住高兴，嘴上却道：“嗐，孩子瞎搞的东西，也兴得费功夫细看。”

    转而又继续道：“一早啊，文钧就带着他那两位过来了，我这心里也是没底。这老二呢，若岚也说好，但是吧…”

    这话就很明白了，贺衍知道孙老一直待贺家客气，也就很直接地说了：“晚辈觉得，还是您看得准些。”

    孙老拍拍他的手：“哎，好，好…”

    贺衍正要告辞，孙老又不乏遗憾地补了一句：“其实，老四倒是不错。只可惜今日一见，你把他带在身边，我就知道没戏了。”

    贺衍笑了笑：“您何必呢。”

    孙老又想起当年的事了，瞪了他一眼：“你小子，自己不愿意就算了，还掺和别人家务事。”

    贺衍认真道：“小虞不是别人。”

    孙老闻言，瞧了他一眼，最后不爽地摆摆手：“行了，去找你那干儿子把。”

    贺衍点头告别孙老，四下里去寻唐虞，一句冷淡地应付了各路人的问候，最后在露台看到唐虞和唐曦泽。

    唐曦泽正在说着什么，两人都面带微笑，看不出有什么争端的样子。

    贺衍皱了皱眉，正想要不要过去领人，就见唐虞接了个电话走开了。

    “喂。”

    “虞哥，我们查到点儿东西…”李昱有些艰难地开口。

    “等等。”唐虞已经看到贺衍了，“晚点儿再说，明天我回学校了给你电话。”

    “好的虞哥。”

    “干爹。”唐虞挂了电话走到贺衍身边。

    贺衍只问：“唐曦泽跟你说什么了？”

    唐虞说：“兄友弟恭老一套罢了，虚伪。”

    贺衍：“见过你父亲了？”

    唐虞摇摇头。

    贺衍正要说什么，就见唐曦泽非常不识时务地走了过来。

    唐虞看了他一眼。这人今天油头梳得板板正正，西装革履一表人才。他平时不太愿意看他，因为他实在太像唐文钧了——一看就是亲生的，包括那副书卷气都学得有模有样，一天到晚戴个金丝眼镜很有文化的样子。

    真要说起来，大哥唐至焜才是相貌最形似唐文钧梅泠夫妇的，但气质不像，反而不如唐曦泽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唐总亲儿子。

    唐曦泽面带微笑：“贺总好。四弟，怎么和干爹在这儿聊天呢？”

    “嗯。”唐虞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心里不爽，玩什么文字游戏，叫谁干爹呢？但是人家先喊的贺总，实在无可指摘。这就是唐曦泽讨厌的地方了，所以他实在不喜欢和这人打交道。

    谁知贺衍直接说：“别乱叫人。”

    唐曦泽顿了一下。唐虞则是诧异地看了贺衍一眼，怎么这回表面样子都懒得做了？

    “走了，小虞。”贺衍往前走，擦肩时在唐虞手心里轻轻勾了一下，“去跟你父亲打个招呼。”

    唐虞手指微动，瞬间脑子都不想唐曦泽这号人了，抬腿就跟着贺衍走人，心想他干爹今天好嚣张啊。

    贺衍和唐虞去见唐文钧，唐曦泽自然也跟着回来了。唐总正和唐至焜聊天喝茶吃点心呢，就听大儿子忽然说：“啊，那是…贺总吗？还有小虞和曦泽。”

    唐文钧一抬头，就见果然三人正走过来，忍不住皱眉，这二儿子怎么又乱跑。

    贺衍过来点点头：“唐总，好久不见。”

    唐文钧满面笑容：“贺总，真是好久不见呐！小虞没给你添麻烦吧？”

    “当然不会。”贺衍礼貌道。

    唐虞一旁听着，心里撇了撇嘴，表面依然乖巧地站在贺衍身后，和唐至焜对视了一眼，选择性无视了大哥眼神里的疑惑。

    贺衍和唐文钧你来我往客气了一番，唐文钧这才像是想起了自己另外两个儿子：“来，至焜，曦泽，这是你们贺叔。”

    唐至焜老老实实叫人：“贺叔好。”

    唐曦泽则是微微一笑：“叔叔好。刚刚多有得罪，还望叔叔多加包涵。”

    贺衍毫无反应，唐文钧闻言皱了皱眉头：“曦泽，你怎么这么莽撞？怎么得罪你贺叔的？还不道歉。”

    唐曦泽马上一脸歉意，娓娓道来：“是这样的，父亲，我本来在和四弟聊天呢，谁知四弟中途接了个电话走开了，我等了半天也不见四弟回来，怕出什么事来找他，就见四弟原来是和叔叔聊天呢。我一路担忧四弟，一时着急言语不得体，惹得叔叔不快，还望叔叔原谅曦泽。”

    唐虞在贺衍身边听完这一番话，心里为他二哥歪曲事实的本事啪啪鼓掌。

    他接电话有没有半分钟，和贺衍聊天有没有五句话？

    不等唐总开口打圆场，唐虞直接说：“二哥，我就离开两分钟，你就这么担心我，我真是感动。这宴会看起来胜地不常，高朋满座的，没想到却是危机四伏呐。”

    “小虞！”唐文钧尴尬地打断他，“瞎说什么！曦泽，你也是，这…安保措施还用你来担心？”

    质疑孙老的场子不安全？这姻亲还能不能结了。

    唐曦泽赶紧道歉：“父亲，您说得对，是我错了。”

    唐文钧也一脸歉意地看着贺衍：“我这个儿子太没礼貌，是我没教好了，贺总多多包涵，我回头一定严加管教。”

    贺衍好整以暇地看这对父子一唱一和，不带什么感情地开口：“唐总言过了，礼貌不礼貌的倒无妨，贺某只是觉得，这‘干儿子’有小虞一个就够了，给人当爹也是挺累的，您认为呢？”

    唐文钧脸一下子白了，应道：“对，对…”

    唐虞先是再次腹诽了贺衍今天护短护得格外嚣张，然后抬头瞥到唐总的脸色，愣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在座各位。

    首先贺衍的不爽是很明显的；唐曦泽表面依然淡定，额角的汗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心虚；唐至焜则是一脸茫然，他这位大哥显然还在状况外。

    但是他亲爸这反应就太奇怪了。

    此时贺衍已经向唐文钧告辞了：“唐总，那我先和小虞去吃点东西，还饿着呢。”

    “哎，好，快去吧。”唐文钧心不在焉地应了。

    唐虞跟着贺衍走了，唐文钧的视线还盯着他们，两人的背影从身形到气质都非常相近，表面的游刃有余掩饰了皮下的一把硬骨头。

    唐文钧一直知道贺衍对他不爽，但因为唐虞的关系，平时两人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不知为什么今天格外带刺儿。

    心里不禁为二儿子的自作主张生了些怨气：“你说你，招惹谁不行？还偏偏是在今天！”

    唐曦泽眼底闪过一丝疑虑，嘴上只是低声道歉：“对不起，父亲，是我考虑不周了，我以为贺叔叔是个好相与的…”

    唐文钧耐着性子嘱咐他：“我说明白点，你别嫌难听。你平时搞些什么也就罢了，别去贺衍那边凑，他也就看在你四弟的面子上不跟你一般见识。”

    唐曦泽谦恭地点头。

    唐总心里烦躁去了吸烟室，唐曦泽在这边和唐至焜聊起来：“大哥，你说这贺家和咱们家难道不一直是合作关系吗？我没想到贺叔叔这样不好招惹。”

    唐至焜因为进了公司，还是知道一些的，他也不敢多说，只是小声道：“二弟，我感觉咱家这几年…可能不如以前了。我前阵子看贺氏那边过来谈生意的经理，爸都亲自见。”

    唐曦泽状似惊讶：“啊？这样吗…大哥在公司，想必了解不少吧？”

    唐至焜看了唐曦泽一眼。虽然脑子不算聪明，但亲妈的嘱咐还是有点用处的，他含糊了两句，没有详说。

    这边唐虞跟着贺衍东吃西喝，总算是躲了清净也填饱了肚子。最后两人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唐虞端了杯鸡尾酒，配着提拉米苏慢悠悠地享受饭后甜品。

    贺衍则坐在斜对面看他吃东西。

    唐虞看了一眼他干爹。

    真是随便坐在那都酷到掉渣呢。

    但是欣赏了不到三秒钟，马上脑子里又分出一根弦回想起了刚才的修罗场。

    他知道唐家这几年生意不景气，但是唐总在贺衍面前这谨小慎微的模样可不像只是生意上有求于人。

    倒像是干坏事被拿捏了什么把柄的心虚。

    “在想什么？”贺衍忽然问。

    “在想——”唐虞晃着酒杯，透过色泽清亮的酒液看贺衍，把话说了一半，“唐家是不是要完蛋了。”

    贺衍轻笑了一声，瞬间明白了唐虞在想什么。他平静地说：“有你在，怎么会呢。”

    唐虞看着酒杯，贺衍的眼神混着灯光在橙黄色的液体中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啊，那好吧。”

    少年语气里似有些失望。

    贺衍饶有兴致地问：“怎么？”

    唐虞嘴里呢喃：“怎么怎么。”

    他不等贺衍反应过来，便倾身把酒杯里剩下的液体喂进了贺衍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