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哉想。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这种模模糊糊、宛若磨砂玻璃的感觉只会在梦里出现。
但,死人真的会做梦吗?
如果是梦,这个梦境未免太真实了,脑壳里的钝痛一阵阵的,身体一会儿冷又一会儿热,额头上冒着细汗,喉咙里也干得要死,仿佛过一会儿他就要脱水干枯,然后被烧成无关紧要的灰烬。
水……
单哉唤了一声,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眼前是亮的——不是刺眼的白光,他闭着眼,只能感觉到眼皮外的灯光——哦,单哉想起来了,这是他家客厅。
所以,他正躺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意识清醒地昏迷着。身体难受至极,也许是发烧,又或许他的哪个器官又坏掉了……
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钥匙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单哉一听就明白,这是十多年前的梦境。因为他几年前就换上了电子锁,预防自己越来越差的记性把自己关在门外——他可以请保姆、佣人、家政妇,或者干脆包养一个情妇,就像其他老头子那样热热闹闹地度过晚年。但是他不行,因为他是单哉,除了那些刚出生的婴孩,单哉不应该相信任何人,也不应该和其他任何人一起生活——
“我回来了。”
“……”嗯,不应该和其他人一起生活。
所以来者是谁?
“……水……”
单哉试图吐出音节,结果喉咙的嘶哑让疑问句变成了祈使的语气,其间满是对生的渴望。
“单哉?”男性的声音,陌生而年轻,完全不知道是谁。
总不能是小偷吧?哪有小偷把别人家当家的?
拖鞋的声音在靠近,单哉挣扎着睁开眼,却只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
那似乎是一个青年,有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个头,拥有属于学生的制服,以及,属于学生的短发。
……慕思柳?
是“慕思柳”。或者,他此刻应该有其他的什么名字,总之,这是他。
单哉无比茫然,而那个人也来到了单哉的身边。
他似乎心情不好,喉间藏了几个骂娘的音节没爆发出来,但单哉感觉得到,对方在装正经。
“你又怎么了?喝多了还是死了?要不要我给你打120?”
啊,这关心人方式,这孩子是“慕思柳”。
“……水……”
“水?”“慕思柳”愣了一下,突然伸手摸上了单哉的额头,忍不住爆了粗,“怎么那么烫——你踏马发烧了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啊?!他妈的你死了就活该!”
“慕思柳”嘴上抱怨着,手脚却立刻行动起来。单哉听到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随后又听到卫生间那传来了“哗啦啦”的流水声——好渴,那小子就不能给自己先倒杯水吗?
单哉迷迷糊糊地等着,听着耳边的动静,不由去思考,那小子是谁?
他和自己住在一块,有家里的钥匙;在上学,是个学生;暴躁的性格几乎跟年轻的自己一模一样,十有八九是自己养的,甚至可能是哪里来的私生子;翻东西的动静很大,不过很利落,目标明确,对这个家的陈设十分熟悉——啊,对,家里没有保姆,而自己又不可能去照顾他,他得自己照顾自己。
但他怎么会是“慕思柳”呢?最起码,慕思柳没他那么高,说话也没啥中气,暴躁又病弱的美人一个。
单哉想着想着,感觉又要“睡着”了,结果就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感到一阵猛烈的晃动,整个人被扶了起来,然后又被那个年轻人艰难背在背上,一晃荡一晃荡地朝二楼走去。
“你前阵子不还吹自己从不生病吗?怎么这就倒下了?”
“……呵呵。”单哉低笑了两声,他没力气去回答青年人,但他知道自己此刻该如何作答——“嘲笑”和“阴阳怪气”,这理当是他们之间的语言。单哉寻思,自己就算是死了,也得在墓志铭上写一句让这小子暴跳如雷的嘲讽才行。
哦,不,他已经死了。
那也许这小子已经暴跳如雷了——或者说,对方可能已经先一步自己死去了。
哈哈,不管哪一个都是他妈的笑话。这小子能跟了自己,绝对是彩票中奖的倒霉运气。
房门被打开,熟悉的檀木味涌入单哉的鼻腔。
这是他的房间。单哉甚至能回忆得出来,这地方的大小,还有陈设——脚下是厚实的毛绒毯,右边连着大号的浴室,左边是落地窗,向着初升的太阳,前边挂着从来不开的电视,中间是“属于皇帝”的大床;床边上是一架半米高的书架,上面放着几本武侠和两本不属于他的书。那两本不属于他的书,他记得内容,一个讲画家,一个讲女人。书架是这儿最小的摆设,却是这个房间唯一有必要存在的事物。
单哉被粗辱地扔到床上,被褥干净到陌生的气息让单哉确信,这就是他的床——他基本从不睡在这里,这房间也不过是大房子的填充物罢了。
“水……”单哉又一次嘟囔,这一回,他得到了回应,温水送到了嘴边,以堪称轻柔的动作帮他灌入了喉咙。
这小子怎么这么温柔?难道水里下毒了?
“还要。”润过了嗓子,单哉的声音更清楚了些,但一睁开眼,视线还是一片模糊。
这宛若隔了磨砂玻璃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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