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沉砂中的名字

    夜已深,王g0ng西塔依旧点灯如昼。

    国王披着夜袍坐在高座,眼神冰冷,银须映着烛光一闪一闪。

    三王子匆匆而来,连夜叩门,未经通报便闯入。

    他来到国王面前,不再藏着、忍着,而是第一次将「卡尔」的真名摊开在王座前,

    指控那个幽影归来的弟弟,正一点一滴夺走属於他的世界、这个国家。

    国王微微抬眼:

    「又是什麽事?战报?还是又有人让你不满?」

    三王子站定,几乎是吼出那个名字:

    「是卡尔!」

    国王眉头微动,仍无表情。

    「……卡尔?」

    「那个被你流放、没有名字、没有墓碑的孩子,回来了!」

    「他就是现在王城内最受欢迎的那个贵族!他就是在笼络人心、蚕食忠诚的人!」

    三王子咬牙,眼中血丝密布:

    「你当年把他流放出去,让他Si在雪中!可他活下来了!你知道他回来要做什麽吗?他要拿走我守了这麽多年的一切!」

    「我训练、备战、忍耐、为你处理政务,做王子该做的每一件事……而他,只消一封信、一句话,就让议会、港口、甚至神殿开始摇摆!」

    他跪下,几乎近乎哀求:

    「父王,你不能再装不知道了……!」

    「卡尔,就是当年你流放的孩子!你记得的吧?他生来带灾,被祭司说是神不认可的第三子,所以你才抹去他的名字——」

    国王终於开口,语气却低得吓人:

    「够了。」

    他眼神冷若冰霜,像从黑铁王冠上落下的夜霜:

    「你是在说……你这几月失控、怒骂议会、斥退军官、得罪贵族,是因为你相信一个被我亲自放逐的婴孩,活下来,并回来夺你的位置?」

    三王子想说话,却被国王打断。

    「这不像是控诉,更像是……恐惧。你怕他?」

    他眼神锐利,像在审问罪人:

    「还是你自己知道,你根本守不住这个王位?因为你没有能力,是一个懦弱的人?。」

    三王子猛然起身,眼中几近失控:

    「你不信!?你以为我是疯了吗!?」

    「全城都开始在传我疯了,你也信了那些小人的话?!」

    国王长久地凝视他,然後,缓缓吐出一句:

    「你不像你母亲。她再疯,也从不怕影子。」

    这一句话,像剑穿x。

    三王子身形一震,脸sE发白,缓缓後退一步,眼中不敢置信:

    「……你连她都拿来说我……」

    「你真的……宁愿信一个Si了的孩子,也不肯信你眼前的儿子。」

    烛火冷冷照映着王座石阶,国王坐於其上,沉默不语,双目如冰。

    三王子立於阶下,满面焦急,声嘶力竭:

    「父王!你不能不信,他就是当年您亲手流放的第三子!」

    「他已集结贵族,夺走东港粮权,议政会也有议员暗中支持他!他已经不是Si人了,他正在成为——」

    国王举手打断他,语气低冷:

    「你哭着来告诉我,有个Si人站起来要夺走你的王位?」

    三王子一震,张口yu言。

    国王缓缓起身,披风如夜缎垂地,步步走下石阶,每一步都沉重如判决。

    「你站在这里像个哀嚎的孩子,不像我继承王座的儿子。」

    「你的语气里没有权威,只有怨怼。」

    「你的双眼不是警醒的猎人,而是被自己影子吓坏的羔羊。」

    他走近三王子,目光居高临下,声音锐如剑:

    「你在乎的不是国之安危,而是你自己会不会输。」

    「你以为王座是一份赏赐?一条血统之证?不——它是火,是刃,是你要拿命去坐的东西!」

    「若你今日会怕一个流放之子明日坐上来,

    那你就不配坐上去——因为你心中早已坐不稳了。」

    三王子低声回道,几乎咬牙:

    「我只是想保住属於我的位置……」

    国王冷笑

    那一刻,三王子仿佛听见自己命运崩裂的声响。

    他跪在权力之前,却只得来一句冷然判词——

    「你不配。」

    他带着警告与恐惧前来,

    却只是证明了自己是最需要证明的那一个。

    房内一片寂静。

    国王冷眼站立,三王子低垂着头,唇角泛白,似乎还想开口,但那句话卡在喉咙,像刺般哽住。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已不再是愤怒,而是Si水般的失望与恨意。

    手中那卷他搜集数月的情报──来自港口、军备、神职、书吏……所有能证明卡尔身世与野心的证据,紧紧攥着,指节发白。

    但下一刻,他忽然像放弃了什麽。

    「既然你不信──那就不用信了。」

    他走上前,将那卷文书猛地拍在御案之上。

    纸页激起微风,卷宗散开,一页页滑落,落在王的脚边,像一场无声的控诉。

    没有再看国王一眼。

    他转身,步伐沉重却坚定。

    披风拖过石地,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他背脊挺得极直,像故意撑着一点还没垮的尊严。

    但肩膀微微颤抖,像是怒火与委屈交错压抑。

    在即将踏出殿门之际,他低声说了最後一句:

    「若你真的看不见谁才是敌人……那麽你坐着的王座,也会被夺走。」

    他没有回头。只余那道背影,沉入漫长的长廊与冬夜之中。

    那份证据躺在案上,如一具冷却的遗T。

    那个本该继承王座的人,亲手把它丢下,

    就像丢下一段从未被回应的忠诚。

    而从那刻起,他的影子不再属於g0ng殿。

    而是属於——Y谋、剑与雪下的彻底反叛。

    烛火摇曳,墙上的壁纹如影兽张牙。

    ——

    国王独坐在桌前,手边摊着那卷三王子搜集数月的情报

    他没有动,只缓缓闭上双眼。

    那些尘封的画面,开始在他心中浮现——

    那一年,大雪如灰。

    第三子的诞生,让整座王g0ng陷入沉寂。

    圣殿接到一个来自旧神的预言

    众臣面sE铁青,跪在王前。

    「天不容其生,子将弑父。」

    「献上未被册封之子,断其名,弃其根,可延续国家七十年。」

    他握紧拳,没有说话,只在夜里下令:

    「将孩子送往北境最远的流放地,抹去名字、烧去血书。

    他不该存在。」

    国王缓缓睁开眼,眼神依旧冷峻,却透出一丝从未有过的Y翳。

    「若那孩子……真如传闻所说,活了下来……」

    「若他成长为现在这个卡尔……一个能够让议会动摇、东境臣服、百姓倾听的人……」

    他声音低沉,却像剑穿心:

    「那麽,我是否……错了。」

    他看向书案角落,一本旧年族谱,早已将那一页撕去。

    他喃喃道:

    「三王子懦弱多疑,四王子心术未全……

    而这个从雪中归来的影子……他竟让我动摇。」

    他轻敲指节,声音如霜:

    「像我当年的样子……甚至,b我还冷静。」

    ──

    深夜,g0ng门封闭。银烛无声燃烧。

    国王独自立於旧书库,灰尘与书香之间,有一扇暗门悄然开启。

    一名老者踱步进来,披着风雪与岁月的衣袍。

    他是葛雷安,一个已从历史上消失的影子,却在这一夜再次出现。

    这名老臣,是他早年登基时的心腹

    年老、无官衔,却熟知王家秘史与神殿记录、流亡者名册。

    国王背对他,语气低沉:

    「我有件事,不该说出口,但我想你能懂──」

    「你记得那年被送走的孩子吧?」

    葛雷安沉默许久,终於开口:

    「您是说,那位从族谱上除名的……第三子。」

    国王轻轻点头。

    「我命你去查。查那个如今自称为卡尔的年轻人,查他从哪里来,受谁保护,童年在哪片土地上熬过雪冬。」

    「查得越深越好。但你不能问,也不能让他知道有人在查他。」

    他停顿一下,声音如铁:

    「还有一点……若你发现他真的就是──那个孩子。」

    「不要告诉我答案,除非你能证明我错了。」

    葛雷安望向国王,眼神微暗:

    「我记得那孩子的眼睛。浅金sE,很像您。」

    他鞠了一躬:

    「我会从神殿旧录、北境孤儿院名册、早年的祭司备注、流放官的族裔里找出线索。」

    「但若查出他真是……」

    国王不语,良久,才低声回道:

    「如果他真是我的儿子……那我便要看,他要夺的,是王座,还是父亲的命。」

    隔日清晨,葛雷安一身灰袍,离开王城,进入被遗忘的路径。

    第一站,是旧王室秘库的神官备录──

    一页残破的纸上,记载着:

    「第三子,命名未定,流放。」

    第二站,是北境一间已废弃的医修所。

    那里的一名老修nV说:

    「我们曾收过一个男孩,不啼哭,左耳悬着一款银耳饰,常在梦中哭喊一个从未听过的姓氏──塞维。」

    葛雷安神sE凝重,将此记录入信,封入蜡印,标注:

    「尚不可定论,但所有指向,皆吻合。」

    葛雷安花了七日,沿着三十年前的流放官记录,穿过风雪的东北走线,抵达一个地图上早已被抹去的名字──北境某个贫民窟瘟影街。

    村庄只剩焦黑树骨与半塌的木屋,如同记忆的骸骨。

    他询问山民,无人知此地有村落,直到一位八十岁的瞎眼妇人轻声说:

    「你问那孩子……冬里送来的?什麽都不哭的孩子?」

    「我记得。他有一双像雪石一样的灰眼。冷到不像活人。」

    葛雷安翻找到一座倒塌的石教堂,地下室里藏着一册霉烂的日志,属於当年看守这里的流放修士。

    日志封面断裂,内页几乎模糊,但仍能辨出几行笔迹:

    「第18日。那孩子还活着。不哭,只看我们。」

    「第42日。他会走了。会自己找水。会躲雪狼,但不会喊救命。」

    「第60日。他用铁罐砸Si了一只小兽,手破了,却没哭。」

    葛雷安指尖颤动。他在最後一页看见一行写於冬末的注记:

    「他问我,他是否有名字。我说:你没有。你是雪里被舍弃的东西。」

    「他没有再问第二次。从那天起,他叫自己──卡尔。」

    他将那本日志细心包起,捧在怀中,就像捧着一个被世界背弃过的名字。

    他低声喃喃:

    「你不是从这里出生的,但你从这里开始活着。」

    在那片冰冷的土地,没有王冠、没有家徽、没有温柔或拥抱。

    有的只是雪、野兽、饥饿、无言与……不肯Si的执念。

    而这一切,将成为葛雷安写给国王的回信──

    一封不能被拒绝、不能被燃烧的证明。

    王室没有杀Si那个孩子。

    王室只是把他变成了──现在的卡尔。

    ──

    卡尔独坐於帐内,灯火未点,只凭火盆微光。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名灰袍老者无声而入。侍卫未阻──

    卡尔未回头,只淡淡开口:

    「你是国王派来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陈述。

    葛雷安微颔首,目光穿透昏暗,看清了这位少年出身、王者气息的男人。

    他不是他记忆中的婴儿,也不是那些密报上的「Y谋家」。

    他只是──坐得笔直,双眼如冰湖映月的年轻人。

    「我见过你……当年,你还不会说话。」

    「你是那群人中,唯一没哭过的孩子。」

    卡尔这才抬眼,凝视着这位老者。

    「所以,你来是为了什麽?让我与他相认吗?」

    葛雷安轻笑,摇头。

    「你早已不属於那里了。」

    「我只是……想亲眼确认,当年那场放逐,是否真的被命运收回了。」

    卡尔起身,绕过桌案,走向他。

    「他……记得吗?」

    葛雷安沉默,然後答道:

    「不。他记得你是错误,不是儿子。」

    卡尔低声笑了

    「那就好。那我做的每一件事,也不需要他原谅。」

    他转身回望火盆,声音静得像一场雪崩前的寂静

    「我不是来让他後悔。我来,只是要让他记得──当年丢弃的东西,会爬回来。」

    葛雷安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本破旧的修士日志与日记页。

    他没有交给卡尔,而是放在桌上,声音平稳

    「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照顾你的人,是怎麽看你的?」

    卡尔不语,却轻轻将它收进袖中。

    葛雷安望着他,语气忽然沉了几分

    「你若夺王,是你之能;你若屠父,是你之恨。

    但你若还记得那座雪中白坟……记得那里埋着什麽,那你就还是人。」

    卡尔颔首,不作保证,也不否认。

    老者即将离去之时,卡尔忽问

    「你为何先来见我,不先回去回报?」

    葛雷安未回头,只道

    「因为你值得知道,你到底是谁。

    而你父王……他是否配得知道,还得由你决定。」

    那一夜,雪停了。

    老者的背影消失在营灯後,未留下名字,未带走承认。

    火盆旁,帐内无声。

    卡尔独自坐下,摊开葛雷安留下的那本旧日志。纸页泛h,有些字迹已模糊,却仍能看见修士的笔触颤抖、乾裂。

    「第12日,他在角落一夜没动……」

    「第27日,他将半块面包分给病者……」

    「第48日,我开始怀疑他真的是那群孩子里,最冷静的。」

    卡尔指尖划过那一行行记录,不动声sE,眼神沉静如夜海。

    直到最後一页。

    墨迹已淡,但那行字依旧清晰

    「他从没问自己是不是王子。

    他只问:我今天会Si吗?」

    「他不哭,因为他学会了,没有名字的人,哭也没用。」

    卡尔阖上书本。

    良久,卡尔站起身,取下一旁箱柜里的旧木盒,那是当年从流放地带出来的唯一私物。

    他打开,里头是一块乾裂的布巾,包着一枚早已断裂的银耳饰。

    他凝视良久起身,走向火盆。将那本残册一页页拆开,平整、无声地投入火中。

    与当年记忆里的木盒一同丢去。

    纸张在火焰中卷曲、裂开、变成灰烬,化为无声的尘土。

    火焰喷起一寸,照亮他唇角那一抹讽刺又决绝的微笑。

    「你们为我写了生命的第一章,

    那就让我亲手焚掉它的最後一页。」

    他静静地抬起手,指尖落在左耳的边缘——

    那一处不完整的耳廓,凹陷而僵y,如今已被岁月磨得无痛,但仍隐约可见旧痕。

    他指腹摩挲那一点凹陷,眼神空洞,彷佛能看见孩时的血与哭、火光与冷g0ng。

    低低地笑了,像是笑自己,又像是在嘲弄命运

    他笑着,语气轻得不能再轻

    「这样我弑你们的时候,才不会太不孝。」

    灰烬尚未冷却,火光余烬微燃。

    艾佛踏雪而入,披风未除,嘴角挂着他一贯的笑意:

    「我猜你还没睡,正好。我带来一个你会喜欢的消息。」

    卡尔未动,只转头看他一眼:

    「说。」

    艾佛拂开袖中藏着的书简与一枚深红蜡印,丢在案上。

    「拉斯塔尔侯爵,已於昨日清晨重新封印家徽,正式复位。王室旧誓已不再拘束。」

    「我们的人,现在掌控了东港南侧码头、五处粮仓,以及进港报关的名册登记。」

    他顿了顿,语气带笑:

    「你若下令,明日起──整个王都将断粮三日。」

    卡尔慢慢坐回案前,拾起那枚印信,看着那只象徵鹰与雪原的徽章。

    艾佛笑意更深:

    「我只是看见一个不再流血、却依旧能让人屈服的年轻人。」

    「三王子还在王都里抓内鬼、锁书吏、斩流言,你这边,已经把他的补给线剪掉了。」

    卡尔抬眼,冷静道:

    「那就让他饿一饿,看忠诚是不是能当粮食吃。」

    他将那封书信推回给艾佛,语气平静却冰冷:

    「告诉拉斯塔尔,不必急着宣誓。让他继续观望,越久越好。」

    「越多人相信他还站在王室那边,对我们越有利。」

    艾佛挑眉:

    「要他假忠诚?」

    卡尔淡淡回道:

    「不,是要他像我当年一样,静静等在墙角,等一切自崩。」

    火盆中最後一页纸悄然化灰,

    艾佛转身离帐,只留下帐後一盏不灭的灯火。

    而卡尔低声自语:

    「雪原的饿狼,终於回到了人群里。」

    「这场王座的宴席,就从断粮开始吧。」

    卡尔立於桌前,艾佛为他铺展出一张新版的王政地图。

    红sE线条从北境、东港一路划入中央,将整个王城团团包围。

    艾佛语带笑意

    「目前,您掌握——」

    拉斯塔尔侯爵麾下四万JiNg锐边军包含铁血军

    东境玛格丽雅港的港务与三分之一粮道

    王都内三家情报商会与两位g0ng廷书吏

    「西南郡的铁马协防应允,那您就有覆王都的力量。」

    卡尔收回目光,语气冷静

    「不够。」

    他转身,眼神如夜刃

    「我要的,不只是军力……是他们在王城中听见我名字时——不敢再轻视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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