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同宿 · 月下风声】

    他屏着气,僵了一瞬,不敢乱动。

    房梁太窄,江霁坐得极稳,白砚初却被困在他双膝之间,支撑处全靠一手撑在他胸前,一手抵着背后柱木,稍一挪动,就能擦出些不清不白的姿态来。

    偏他动不得,话也说不得,只得硬撑着等。

    一炷香之后,江霁终于开口,嗓音极低:“走远了。”

    说罢手上微一使力,将他搂着轻轻落地。

    “这里不能再歇脚了。”江霁望向他,神情不变。

    白砚初点头,压着嗓音:“嗯。”

    二人无声出了道观,月色已爬过树梢,映着人影拉得细长。

    出了观门,江霁看向东南方向,道:“最近有个集镇,去最近的客栈歇脚一晚吧。”

    不待白砚初答话,江霁便已一步上前,手掌一引,脚下佩剑化作丈长,灵光一闪。

    “上来。”

    “等等,我——”

    话未说完,江霁已一手揽他腰侧,捏诀御剑而起。

    长剑如弦上利箭,激破夜风,“嗖”的一声,已跃至半空。

    白砚初吓得一把扯住他胸前衣襟,耳边风声猎猎,吹得发丝乱舞,在他耳边呼呼作响,仿佛拂过心头,也拂过那不合时宜的心跳。

    ——这人怎么动不动就抱抱贴贴?

    对谁都这样么?

    那怎么行。

    白砚初腹诽,越想越气,气得耳尖又红了两分。

    “……是莫师叔让你来的吧?”

    他语气不轻不重,藏了些试探。

    江霁未说话,直到落在一处镇边小客栈前,才侧头答道:“是。莫先生托我护你此行周全。”

    他话中并未提起“阁主”二字,倒像是早有默契,也识趣地不细问。

    白砚初心里咕哝了两句,面上却笑着点了点头。

    夜已深,客栈灯笼残烛如豆,店小二伏在柜前打盹。白砚初上前轻敲柜台,骨节敲得有节有度,惊得那小二一个激灵跳起。

    “客、客官……住店是吧,几位?”

    熟练反应的语调一听就是老打工人。

    白砚初刚想开口:“两人……”

    话音未落,身后江霁已道:“一间。”

    语气平静,像说“一碗粥”。

    白砚初嘴角微动,也没反驳,只觉得有些别扭,默默掏了钱,领着钥匙跟上楼。

    ——男子汉,坦坦荡荡。

    ……只是这江家大少爷,两人挤一间房住得惯么?

    进了屋,江霁便自觉打开柜子,从里头拎出两床叠好的褥子,一床铺在床榻上,一床往旁边一放,铺在靠墙地上。

    动作干脆利落。

    “我睡这里。”江霁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陈述今夜月相。他卷起褥子铺在床边地上,剑横在手边,枕边只一包干净布巾,整个人便如他手中之剑,沉静利落。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他说着,已经躺下,双手枕于脑后,闭目不语。

    白砚初顺从脱了外袍,斜倚在榻上,望着梁上的灯影发了片刻呆。

    房中安静得出奇,窗外偶有风拂叶响,连店小二吱呀走动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白砚初翻了个身,实在忍不住了,探头伏在榻沿,朝地铺那边看了眼。

    月光沿窗棂斜洒进来,正落在江霁鼻梁之上。他闭着眼,眉峰如削,嘴角微抿,整个人寂静如雪,哪怕躺在地上,也透出几分不可近的疏冷。

    白砚初轻声:“江公子,我师叔是有了你什么把柄?”

    -----一千娇万宠于一身的大少爷,怎么肯甘愿做个护花使者?他顿了顿,撇开眼,心想:……虽说不是说我就是那朵花的意思。

    白砚初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呼吸均匀,也不知是真睡还是懒得理他。

    他把脑袋缩回被褥中,翻了个身,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轻轻哼了一句:

    “我是土豆啊。”

    翌日天光微亮,二人便离了客栈。

    街上尚未热闹,铺子门前还挂着未揭的帘,行人稀少。白砚初换了一身浅色长衫,面上掩了些粉气,看上去比昨日更温顺无害几分。

    “江公子,”他突然开口,“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江霁侧头看了他一眼,点头:“自然。”

    一刻钟后,二人出现在繁丹市西南角的一处旧茶铺边。

    不过这“茶铺”门扉半掩,招牌斜吊,竟是个地下赌场的入口。

    江霁看了眼四周,眉心动了动,刚想开口,便见身边人已快步进了门。

    再看白砚初……

    人已换了装。

    那是一件丹碧色交领长裙,裁剪得体,衣角绣有暗纹,衣下裹着玉色裙摆,衬得他整个人从清俊书生,生生变作了一位……俊俏富家小娘子。

    江霁也略作了伪装。

    不过与白砚初这般纤巧入微的“富家小姐”扮相不同,他只是被迫在唇下贴了缕胡子,眉眼未改,气质冷峻,任谁一眼都看得出是个扮老成的俊俏郎君。

    “……你确定,这样不会被认出来?”江霁垂眼看着那缕滑稽胡须。

    白砚初斜睨他一眼,慢条斯理理了理自个儿的裙摆,言简意赅:“你长得太招摇,遮一点儿是一点。”

    他没再说话,只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这身装束,还是他早些年独自下山时置办的,一并封在师尊给的戒指法器中。那时未满二十,道心未稳,总想着换个样子逛逛人间,偏又怕人认出齐云弟子身份,索性女扮男装,倒也用得熟练。

    二人绕过赌场正厅,穿入一片乌烟瘴气之后室,空气里混着香料、灵石灰与人的欲念气息。

    帘幕后,是一尊古旧神龛,供台微塌,烛火泛着红光,照得龛内神像怒目圆睁,几欲裂眸。

    江霁眉头微皱,握剑的手往后一收,防备极深。

    白砚初却熟门熟路地上前,弯腰伸手探入神龛底部,指尖一按。

    “咔哒——”

    神龛陡然泛起一阵涟漪,竟如雾里幻影般,自下而上化作虚像,倏然隐没。

    “……高阶障眼术法?”江霁面色微沉。

    “嗯。”白砚初侧头,“而且不止如此。”

    他指了指龛下本该是空无一物的地方,“你方才可感到一丝气脉波动?”

    江霁点头,眼神凝重:“有法器在镇。”

    “且不是一般法器。”白砚初轻声,“它没有‘操控者’的气机。”

    江霁眸光一凝,低声道出心中所想:“……活器?”

    白砚初看他一眼,罕见地没有笑,只点了点头。

    “献祭自身灵魂,炼化为器,法器自此具灵。”他语气极淡,字字却似压着火焰,“此为活器。”

    “黑市禁物,修真界明令不可触。”

    “可若人人可买,便不再稀有;若人人愿卖,那便没有底线。”

    江霁垂眸,掌心不觉收紧:“你来此地,是为查此事?”

    白砚初并未正面回答,只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他语罢,回身抬步,一脚踏入神像消散后的暗道。

    江霁随即跟上。

    二人前后踏入暗道之后,脚下是一道长廊,静默如墓。

    虽是正午时分,廊内却无半分光亮,四壁皆封,唯有头顶有一线微弱光柱打落,像是从天隙漏下来的喘息。

    脚下石桥蜿蜒曲折,直通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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