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那一刹 照片

    病房中里传来小孩子此起彼伏的哭声，明月和杨远轮番被各自的老妈教育，尤其是杨远，屁股上挨了好几巴掌。两人想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你们大人说话都是骗人的，刚刚还答应王叔叔说不打我的，王叔叔一走，你们就开始动手了。”杨远趴在床上，屁股上肿的老高，一边抹泪一边委屈巴巴地哭诉。

    明月这边也不好过，她被齐慧芹骂了快半个钟头，从道德上压制，让明月越听越愧疚，越听越难过，因为确实是自己做的不对，明月只能忍着妈妈念经似的念叨，虽然没有挨揍，明月还是嘤嘤嘤地假哭，想要以此博得妈妈的同情。

    赵正不在房间里，即使他在，也只是徒增尴尬，他能感觉到大人们在照顾他的感受，总是对他很客气，护士阿姨们也都很好，只是他多么希望现在也有这样一个人，为他着急，对他唠叨，哪怕是打他几下也好。

    好过让他此刻站在病房外不敢走进去，生怕眼泪藏不住落下来。奶奶平时很忙，只能匆匆过来看他一眼，赵正不忍心奶奶如此劳累，只想赶快出院，可是他又舍不得明月和杨远，和他们一起生活的两天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明月已经快哭不动了，可是齐慧芹还没有住嘴的意思，看着架势，就是再有半个小时也不够她说的。

    明月忍不住哀嚎了起来，“妈妈，别骂了，等会儿小正就回来了，你给我留一点面子吧。”

    听到明月叫自己的名字，赵正立刻走了进来，只是脸上泪痕还未干，张美兰和齐慧芹一下子都住了嘴，一时间病房里寂静一片。

    “你还知道要面子啊，和你说了多少遍都不停，还把小正也给拐着一起跑了，他胳膊上还有伤，万一伤口有裂开了可怎么办！”

    齐慧芹给了明月一脑瓜子，打断了沉默，忙着起身去扶赵正，“你这孩子也是的，明月说什么你都听，胳膊还没好呢就到处跑，大人看见了心里多心疼啊，要是下次再这样，阿姨可就要和奶奶告状了，阿姨给你把饭都热好了，快过来和月月一起吃。”

    听着齐慧芹絮絮叨叨地念叨，赵正没有一点不耐烦，在他的心里，关于妈妈这个词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谢谢阿姨，”赵正被不容拒绝地牵到了明月的床边，和明月他们一起吃饭。

    “来，小正，你胳膊上有伤不方便，阿姨给你拿个勺子来。”张美兰早就听杨远说过赵正家里的情况，对这个可怜的孩子一直都很怜爱，赵正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医院，他们这些大人看着心里也难受地紧。

    “谢谢阿姨，我自己拿可以的。”赵正连忙婉拒，只是拗不过张美兰的一片好意。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小远要是能有你一半懂事，我做梦都要笑醒了。”张美兰摸了摸杨远毛茸茸的脑袋，虽然嘴上嫌弃，可眼里全是喜爱。

    “妈妈，我虽然不如小正懂事，可我也是很棒的好吗，我这么勇敢又聪明，你选我当儿子不亏的。”杨远气鼓鼓地说道，赵正在他妈的嘴里一直都属于别人家的小孩，这年头别人家的小孩就是他们这些小顽童的仇人！

    张美兰轻轻敲了他一下，“不亏不亏，要是能有个女儿就更好了，看看明月多可爱，成绩还那么好，懂事又贴心，我当时怎么就生的不是女儿呢！”

    听见杨远妈妈的吹捧，齐慧芹脸上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哪有，我们家这丫头调皮着呢，这次就是她撺掇着两个孩子偷偷溜走的，别看现在老实，脾气倔得像头驴！”

    明月和杨远听着两个妈妈的互相吹捧，彼此间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只有赵正一边笑着一边耐心地听着她们说着自家的孩子。

    如果他也有妈妈，或许她现在也会她们一样吧。

    赵正落寞的低着头吃饭，却感觉到两条腿上都搭了一只手，抬头看去，是明月和杨远温暖的笑容，赵正也傻傻地笑了起来。

    真好，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精神恢复了一些的王敏敏还是不怎么肯说话，有父母的陪伴还好，一旦醒来后发现身边没有人，又会陷入恐惧中不停地大声求救，王广智和许清源几乎寸步不敢离开，明月和赵正住院的期间每天都会去看望王敏敏，原本圆润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来，明月眼看着王敏敏憔悴的样子，心疼又自责。

    如果她能早点想起来，如果她没有放松警惕，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明月的沉默一日胜过一日，内心的煎熬甚至无法与人诉说，只能一个人默默藏在心里。

    出院以后，王敏敏一直呆在家里，没有上学，明月有时候会去她家里陪着她。读完了《秘密花园》的最后一章，王敏敏倚着明月，整个人蜷曲成婴儿的模样，睡得很香。

    许清源一直在家里收拾东西，见明月出来将她拉到阳台上小声地说话。

    明月看着阳台上散落的几个玩具，想起第一次来王敏敏家的那天，毛毛热情的扑上来和她玩耍，现在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狗窝，许清源显然也想起了毛毛，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明月，我们再过几天就要走了，医生说她这个情况得到大医院去寻求专业的治疗，敏敏爸爸已经找好了医生，到哪了就能开始治疗了。我想着一定要告诉你们一声，过两天你们到家里来吃饭好吗？阿姨希望你们能和敏敏好好地道别。”

    明月傻傻的点头，“这是好事啊，到了大医院，敏敏一定很快就能恢复的，”明月看着许清源不忍的神情，抱着一丝希翼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许清源酸了鼻子，“可能不会回来了，原本就打算好了过去的，就是因为这些事情，我才疏忽了敏敏......”

    对于王敏敏来说这里确实不再是个适合生活的地方，在这个小小的县城中，流言蹿起的速度不亚于网络，偏偏由于信息传播渠道的不稳定，最终事情的真相只会被扭曲地不成样子，杨远就不只一次的告诉他们，学校里已经开始有关于他们的谣言了。

    明月倒是无所谓他们说些什么，可是现在王敏敏正处于一个极端敏感的时期，倒不如就此换一个新的环境，去到大城市里对她的将来也是有益的。

    一时间，明月的脑海里全是王敏敏离开这里的好处，只是内心怎么都忽略不了那份不舍，她想起她们之间的约定，想起她们的保证书，想起那个被王敏敏小心珍藏的小木盒，那里全都是她们友情的见证。

    明月内心生出来无数的惶恐来，她想起那天独自一人坐在小木船上，孤独感将她裹挟，因为有了王敏敏，有了赵正，有了杨远的陪伴，她才得以从一个人的宇宙中逃脱。

    她一直天真的以为，他们会像约定好的那样一直陪伴着她，可原来即使逆转了时空也无法阻止分别的到来。

    明月笑着安慰许清源，内心却像一座破损的岛屿，一点一点坠向深海。

    她们的约定还作数吗？

    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明月无视老师和同学们探究的目光，就只是傻傻地看着窗外的云。如果当时她去了敏敏的班就好了，她们就可以多相处一些时间。

    只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她已然处于宇宙最大的奇迹中，还要怎么去奢求。

    王敏敏的事情在学校引起了轩然大波，原本匆匆而过的安全知识教育班会重新开了起来，或许是王敏敏即将转学的缘故，虽然不曾明说，但她的经历不可避免地被当成了事例用来警告一些无知的学生。

    半个月来，明月不断地被各科的老师和校长约去谈话，表示关心，从感动到麻木，明月只能用敷衍来对付不断探究的目光，她的心里只想着要如何去和王敏敏告别。

    “我们一起去照个相吧，把照片送给她，这样她就不会忘记我们了。”赵正提议道，对于即将永远消失在他们生活中的人，一张照片或许能够留下永恒，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赵正的提议让明月有了精神，他们一下课就去了学校的照相馆，想要拍一张合影送给王敏敏，明月还有卖废品挣的五块钱，也不知道够不够拍照片。学校里就有专门给学生拍证件照的，收费还能便宜点，明月下了课就拉着他们跑去照相。

    “叔叔，能给我们拍张照片吗？”

    “要几寸的，蓝底还是红底？”照相的师傅头都没有抬只顾着摆弄手里的相机。

    “不是证件照能拍吗？”

    “也行，你们要拍什么，什么时候来拿？最快三天，二十块钱。”

    “叔叔，能不能便宜一点啊，我们想今天就要。”一听二十块，明月只觉得心在滴血，她之前攒的钱都用来买字典了，只剩下了十块钱，还是她顶着寒风出去捡瓶子才又重新攒的。

    “不行不行，已经比街上便宜了，再少我要亏本了。”

    几个人没办法，掏空了口袋也还差五块钱，明月求了他半天都不为所动，“叔叔，你先帮我们拍行吗，我们回头吧钱给你补上行不行。”

    男人不耐烦，“行吧行吧，还有五块钱你倒是候带给我，给了钱再拿照片。”

    “谢谢叔叔，麻烦您明天一定要洗出来啊，我们要送给朋友的，她三天后就要走了，我们想给她留个纪念。”

    “行了行了，你们把班级和姓名留下，三天后过来拿照片。”

    几人交了押金，一起站在了学校里的一颗老梧桐树下，明月站在中间空出来一个位子，假装王敏敏也站在这儿，三人一起对着镜头想要和平时一样咧着嘴大笑，可分别的伤感在他们心头挥之不去，就连笑容都多了几分勉强。

    负责照相的师傅很不满意，冲着他们大声得喊着，“拍照的时候要笑，不要耷拉着脸，要是拍得不好看到时候可不要怪我啊。”

    “明月，王敏敏以后真的不回来了吗？”平时最活泼的杨远突然带着哭腔问道，明月也红了眼眶，“以后一定还能再见到的。”

    只是这话却不知道是在安慰杨远还是在安慰自己。

    “我们快比个耶，要是拍得不好看，以后敏敏就只记得你的丑样子了。”

    三个孩子顶着寒风，站在光秃的梧桐树下，竭力想要露出最欢快的笑脸，只希望留给朋友的是自己最快乐的笑容。

    “耶！”

    时光定格在这一瞬，这便是永恒的那一刹。

    人生何处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