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散去,寒月洒下,落在废墟之上的那双血眸里,阴森且凶厉。
柳白的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迟迟说不出话来,在遮芜山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头一次觉得这山巅的夜风寒冷,冷得刺骨。
楚小天缓缓起身,所过之处皆生血婪藤蔓,“师尊,你怎么不说话?弟子一直在等你回来呢。”
柳白的面色惨白,侧肩绕过楚小天往废墟上走,错肩的一瞬间,楚小天拉住他的手腕,阴沉低语,“师尊,我在跟你说话呢!”
话音未落,楚小天被一股强灵震退,左手被震得又麻又疼。看着剑柄上的头颅,柳白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半晌无言,他宽袖一拢,将晴召的头颅收入袖中。
“是他先对我起了杀心,师尊,事情演变成如今这个局面,怪不得我。”声音铿锵有力,无半分怜悯,满是理直气壮。
握拳的双手青筋暴起,似乎是在颤抖,扑面而来的夜风仿佛利刃,割得脸上疼痛,柳白沉默了片刻,盯着痛不欲生的卿君喃喃道:“怪我。”
昨夜卿君欣喜若狂地跑过来禀告解毒一事,当时他还说要一起去诛杀若明,以解血婪藤毒。柳白放心不下楚小天,便没带他去。昨夜言语,至今仍然在耳。一心想着为他好,到头来落得这般境地,终归是个狠心人,若是昨夜带着他走就好了。
楚小天信手召出藤蔓阻断柳白投向卿君的目光,愤愤道:“你瞧他做什么!我才是你的弟子!”
柳白未曾睁眼瞧他,只抬手破开藤蔓墙,半跪在卿君身前,一面轻轻擦拭他唇边的鲜血,一边喃喃道:“终究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原以为这十数年的教导能让他稍微回转些心性,是我高估他了,卿君,你只管恨我。”
卿君努力扯出一抹血淋淋的浅笑,想说话,嘴里却吐出一滩血,不一会冒出一截儿藤蔓。柳白摸了摸他的脸颊,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再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卿君点了一下头,伴随着心口处骤然的疼痛,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渐渐看不清楚小天的脸,耳朵听不见声音,身上的疼痛逐渐消减。秋桐树再灵力的催动下快速吞没卿君的身子,楚小天冷哼一声,“你是不是很后悔没有提前杀了我?你是不是很后悔收我为徒?”
柳白反手召剑,熠熠剑光将周围照亮。楚小天红着眼,表情狰狞,想将眼前人扒皮抽筋一般,严重充满了憎恨与厌恶,“回答我,你是不是很后悔!”
并指身前,长剑由心而行,柳白拂手一推,长剑一分为二,二生四,四裂八........剑阵即成,皆指向楚小天。呵然一推,万剑齐发。无数血婪藤拔地而起,藤蔓快速成球,将楚小天包裹其中。
柳白再捻指,一道金光由正殿直冲天际,与遮芜山的护山结界融为一体。两道灵光融合的瞬间,大火顿起,似海浪一般涌起。火光烈烈,灼热难忍,血婪藤蔓被火光灼得快速枯萎。
“师尊!我好热,师尊救我!”
楚小天的哭泣声由藤蔓中传出,这声音既惊恐又无助,全然没有方才那股子狠劲儿。
“都道柳师尊心狠手辣,百闻不如一见,柳白,你果真心狠。”若明从血婪藤中抽离身子,手摇折扇,步履悠闲,末了他又回头瞧了一眼持续被剑阵砍杀的藤球,啧了两声,“又是剑阵,又是火海,还有结界,你是存了心想弄死我呀?”
心念稍动,剑阵改向,齐齐攻向若明。只见若明气定神闲,没有丝毫避让的倾向,剑阵逼近,柳白心想就算捅不死他,也应该会让他流点血,谁料无数柄佩剑破空而来。这些佩剑整齐划一,将柳白的剑阵尽数击溃,唰唰唰几声,无数苍穹派弟子直挺挺地降落在若明身边。
弟子们浑身鲜血,有些人断了手,有些人没了头,还有些人残了脚,他们身上都攀附着血婪藤,双眼空洞。
若明左手负在身后,右手举扇半遮脸颊,谄媚赞叹道:“柳师尊,我得多谢你,多谢你将他们教导得如此好,即便断了手脚、断了脑袋也能行动自行,好苗子,都是些修道的好苗子。”柳白持剑的手隐隐颤抖,刚想渡灵增强法阵中的烈焰,谁料心口处猛然刺痛,骤然吐血,垂眸一看,竟是一把利剑。
笼罩住遮芜山的阵法瞬间弱了下来,柳白一愣一滞地回头去看,竟是卿君。模样未改,只是眼中再无少年的神采,他周身缠绕着血婪藤蔓,持剑的右手被藤蔓紧紧束缚着,活脱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卿君乍然抽剑,柳白神色痛苦,猛呛一滩血,刻入骨髓的高傲使他撑剑半跪在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须臾,若明信手召藤,柳白扬剑砍去,却被卿君一脚踹翻,佩剑脱手,当啷摔落在地。
血婪藤球慢慢舒展开,楚小天大步而来。若明抱臂冲柳白轻蔑笑着,“柳白,你也真是可笑,自诩名门宗师,一心修道,却不想你心中也这般污浊。我须得承认一点,你这个废物徒弟修行的资质很差,但是这张脸却生得极为不错。现在,我就让你仅有的徒儿送你上路,如此,也算是我对得起你了,柳师尊。”
若明轻轻勾手,楚小天受召,捻藤为剑,晃晃悠悠地往柳白那方走。
“苍穹派,遮芜山,晴召、柳白,不过如此。”若明负手看着周围的一切,欣赏着自己的战果,从现在起,世上再无苍穹派。
世事无常,生死难料,若明怎么也想不到那柄应该刺进柳白心口的藤剑此番却插在自己心间。带着剧痛回头,楚小天嘴角挂着痛苦且得意的笑容,“骚狐狸,你的眼睛不是很厉害么,你看得透老子的欲望,怎么却看不见老子的七魄不全,看不透老子带着三世记忆?老子没有欲魄,所以我体内的欲望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烈,只要你一离开,老子便有挣脱束缚的契机。”
若明眼中的惊愕很快归于平静,须臾以后又掀起惊涛骇浪,“挣脱束缚?真是痴人说梦,一旦被血婪藤缠上,你这一生都将无法摆脱它的阴影。逃不掉的,除了死,否则你永远都摆脱不了,哈哈哈哈哈,可惜了,可惜我等不到你彻底疯癫那一刻了。”
楚小天愤恨拔出藤剑,带出一串血花,又信手砍下若明的脑袋。鲜血溅了一地,将地上的藤段染红。
若明双眼瞪圆,倒地的身躯还在不断抽搐。如此还不解气,他又踉跄上前粗暴地抓起若明的头颅,重重扇了两巴掌,又拽着他的头发猛摔头颅,摔得脑浆、鲜血四处飞溅。
摔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累了,又似乎是发泄完心中怒火平息了下来,楚小天反手扔开若明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如精疲力尽般踉跄走到柳白跟前,“师尊。”
伤及心脉,柳白止不住地呛血,温热的血液漫过下巴,顺着脖颈一路而下,部分鲜血流到了耳根之后,浸入柔发之中。心口的剧痛撕裂他的意识,呼吸越来越急促,仿佛寒冬已至,迫使他蜷缩其身体,隐隐颤抖。
第一次瞧见这样痛苦难受,第一次瞧见柳白这般狼狈不堪。
一派仙门,宗师既死,弟子尽灭,再无延续之契机。就这样吧,累了,倦了,死了便能获得解脱。
卿君那厮最喜与自己过不去,楚小天原以为他身上会携带散落的魂魄,可惜猜错了。现如今,只剩下柳白了,应该是他在身上,只是不知道是哪一缕魂魄。
只要杀了他,拿到魂魄,便能结束这一切。
“师尊,弟子帮你解脱可好?”楚小天慢慢掐住柳白的脖子,柳白神色复杂,有痛苦,有惊愕,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的解脱。从口中涌出的热血流过楚小天的手背,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又赶忙松手,凝神画出替身符。
身符贴于柳白心口,将替符按在自己的心口。替符入体的那一瞬间,撕心裂肺的痛楚犹如洪水般涌入四肢百骸,他强忍着,就地坐下,又将倒地的柳白的搂在怀中,痛苦低语,“你不能死,不能死。万一我的魂魄不在你身上,而你又死了,那我就真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怀中的柳白已然晕厥,楚小天自说自话,并未发觉。寒风一吹,楚小天打了个冷颤,后知后觉地将人打横抱起,踏风去往苍穹殿。
以往此地是商议门派要事、众弟子集会之所,现下被楚小天硬生生弄成了寝殿。藤蔓作塌,藤蔓作帐,在殿中跳动烛火的映照下,血婪藤蔓缓慢地生长,顺着玉柱攀延,绕着烛台生长。
“师尊,我.....我有些累。”楚小天靠着柳白的肩膀,伸手环着他的腰,悬在殿中的腾床慢悠悠地晃着,他似想说什么,迟疑片刻又叹了口气,随后慢慢合上眼睛,“我......我睡一会儿。”
明明憎恨着这里的一切,憎恨心狠手辣的晴召,憎恨道貌岸然的卿君,憎恨清冷孤高的柳白,憎恨背后嚼自己舌根的所有弟子,心里想着,心里怨着,想要将他们全部杀死。眼下发泄了怨气,又觉得失落,觉得难过,现如今仔细一想,他们又没有那么讨厌。
回想当年拜入苍穹派,因为自小体弱多病的缘故,体内的灵根有些许缺陷,致使无法正常聚散灵力,是晴召费心费力地炼了一堆丹药为自己固养。卿君也讨厌,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论做什么他都要管,跟个老妈子似的,但每一次同他发生冲突,几乎都是以他认错而结束。
至于柳白......关于他的事情很多,楚小天一时也不知从何回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小时候生病,他总是几宿几宿地不睡觉,要么被他抱在怀里,要么被他搂在怀中,犯病难受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渡灵安抚。
万事已成定局,纵使后悔,也无可奈何。
这一觉,楚小天睡得并不安稳,若明、若弦、晴召、卿君等人相继出现在梦中,扰得他心惊胆颤,乍然从梦中惊醒。
柳白也醒了,他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呼吸急促的楚小天。神色平静,脸上一如之前那样波澜不惊,就好像之前的所有事情从未发生。
这在楚小天的意料之外。
他应该憎恨,应该破口大骂,甚至刀剑相向,但是他没有。与之相反,他表现得格外冷静。
楚小天俯下身伸出手指摩挲他的脸颊,“师尊,你精通易理卜算,可曾料想今日局面?”
欺师灭祖11 浓云散去,寒月洒下,落在废墟之上的那双血眸里,阴森且凶厉。 柳白的喉咙似被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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