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等来了这一刻。
换上了御林军的衣裳,跟在杜殷和孙骁身后横穿这方死寂的宫闱。瘦弱的身躯撑起这副盔甲已然吃力,今夜这场雪又从中作梗,越下越大,积雪盈地,楚小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笨重且吃力。
将要走到宫门时,孙骁领着其余人往左走,楚小天则跟着杜殷直行。
未行几步,楚小天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孙骁正停在原地,不期而遇地对上他的目光,仿佛在诀别。
“我兄长生性倔犟,凡是认定的人怎么也不肯改变,只请你……好好待他。”
楚小天冷不防杜胤会道出这样的话,他怔了须臾,随后点头。
宫门前驻足,守门人齐齐拱手施礼,唤了声,“杜大人。”
杜宇缓步上前掏出几锭金子塞在为首之人的手里,有意压低声音,“我兄弟家中丧母,烦请兄弟通融,开个门让他回去瞧老母最后一眼。”
那人握着金子将目光投向楚小天,他正欲上前查看,却被杜殷一把拉住,“兰家倾倒,这宫中空出许多官位,待皇上处理完那些恼人之事,势必会让我与我兄长举贤荐能,以补空缺。”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杜殷又补充道:“你放心,顶多三四天就回转,不会惹什么麻烦。”
那人笑着收下金子,又朝杜殷施礼,“卑职日后的荣光就仰仗杜大人了。”
话毕,那人使了个眼色,其余人将宫门隙开一道缝儿。楚小□□杜殷等人一拜,“多谢。”
杜殷望着那个踉跄的背影,郑重道了四个字,“快去快回。”
骑上事先备好的马,楚小天策马而去。杜殷先前说,杜宇在两日前奉赵辛之令去追杀兰家余孽了,现下一算,他应当完成了任务,正在兰亭镇上候着。
风雪甚大,凌厉的雪花打在脸上如同刀刃,疼得厉害。不知马儿踩到了什么,猛的一个趔趄,人仰马翻,楚小天在雪地里滚了七八圈才停下来。倒吸进一大口凉气,呛得他掩嘴猛咳起来。
楚小天脱下沉重的盔甲,将其扔在水沟中,顾不得疼痛与难受,也顾不得沾满冰雪的衣裳,牵着缰绳再度爬上马背。
越往南走,风雪越小,天刚放亮就抵达兰亭镇。杜宇候在镇口,他身着一袭黑袍,身披黑色氅子,黑色的皮毛上挂着诸多雪花,一见楚小天就跑了过去。
楚小天扯动缰绳,马儿止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身前人,“公子在等谁?”
“等我爱慕之人。”杜宇的脸颊上有一道血痕,经年累月的风霜在他额眉宇间留下不少的沧桑。
“可等到了?”楚小天追问。
杜宇点头,眼神坚定,“等到了,我要与他一起回江南。”
“正好,我也要回江南,瞧你可怜,我就好心捎你一截路程。”楚小天往前挪了挪,示意他上马。
杜宇翻身上马,解下身上的黑氅裹在楚小天身上,一随后手环住他的腰,一手接过他手里的缰绳。楚小天那具紧绷甚久的身躯微微一软,靠着他的胸膛。
一匹马,两个人,直奔江南。
风雪兼程数百里,终是来到南方地界。不见飞雪,但见青山。奔波几日都未得好眠,楚小天的身子已然扛不住,杜宇只好找个客栈歇下。路途受寒,楚小天咳得越来越厉害,半夜辗转难免,窝在杜宇怀中难受得只打颤。
楚小天蹭了蹭杜宇的心口,呢喃低语,“大约还要几日才能到江南?”
“还有三日。”杜宇轻轻顺着他的后背脊,希望能够减缓他的苦楚,“明天我们不走,先去找大夫瞧瞧你的病。”
“不要,就是咳得厉害,死不了。”楚小天努力睁开眼睛,瘦得皮包骨的手搭在他那结实的腰上,极不安分地游走,“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在江南,若是死在这半道上,只怕你要劳累死了。”
“我的泽也这般年轻,怎么会死。”杜宇话语亲昵,有无奈,也有不甘。
楚小天笑了笑,“死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双眼一闭,撂下这世间俗世,一副棺材装了埋进黄土,不见天日,不闻人声,不知饿,不知渴,静静忍受蛆虫啃食,待百年之后化成一堆枯骨,无人再记得。”
杜宇像是哽咽了,声音弱得可怜,“我会记得,我一直都记得。”
楚小天困倦,嘴里喃喃嘀咕了几语。
朝阳和晚霞皆为余晖,可世人却偏爱朝阳。朝阳是划破黑暗的第一缕光,带着少年的桀骜和无畏,象征着生的希望。晚霞是迎接黑暗的第一缕光,它身上挟裹着的落寞与凄凉,像极了被尘世扰得筋疲力尽的芸芸众生。
楚小天以前不喜欢晚霞,现今不喜欢朝阳。少年人总是抱有美好的希望,总认为风雨之后就是晴天,待亲身经历后方知,这些风雨不过是狂风暴雨来临前的点缀。
看着张贴在外的通缉画像,楚小天不由自主地把领巾往上提了提,将脸遮去一半。杜宇握着他的手挤开人群,往偏巷走。街上到处都是带刀的衙役、官差,迫使来往的行人都加快了步伐。
楚小天喘着粗气,紧跟杜宇的步伐,不敢落后。咳嗽之症越发严重,楚小天觉得这双腿越来越重,仿佛灌满了铅,“我......我走不......动了。”
“我背你。”不由分说,杜宇微微下蹲,拽着他的双手就将人背上。正街官差颇多,人人手握画像拉着人核对,杜宇专捡偏巷走,“你咳得越来越厉害了,我们先去找大夫开些药,等晚些时候我再想法子送你离开这里。”
送你离开?只有我一个人?
杜宇这话明明在意料之中,可真的从他口里听到这话,楚小天的心又忍不住颤了颤。不过换位想一想,若是我的亲弟弟和挚友将于三日后斩首,我势必也会义无反顾地回去。
楚小天掩嘴咳着,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胸口被咳嗽声扯得剧痛起来,不一会儿就吐出一大滩血,鲜血渗过指缝流到了杜宇的脖颈里。
“泽也?泽也!”杜宇察觉不对劲,抽出手去摸脖颈间的温热,摸得满手鲜血。什么都顾不得,赶忙将人放下来。楚小天强颜欢笑,一个劲儿地掩藏手上的血,明明十分痛苦,还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神色。
“无碍,吐点血而已,死不了的,你别担心。”楚小天将手上的血擦到裤腿上。杜宇在宫中的权势地位本就不低,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将他拉入火海,这一路上帮不上忙,眼下如何还能再给他添麻烦?
杜宇将他打横抱起,直奔药铺,“撑住,快到药铺了。”
又是望闻问切,扎针服药,疼是疼了点,但是心里舒坦了许多。
楚小天见那大夫神色不自在,又与小徒弟频频使眼色,他自知已经暴露,稍稍蓄了些力气便拉着杜宇走了。出门走了不过半条街,大批衙役蜂拥而至。原本就冷清的长街瞬间死寂,众人皆拔刀对准杜宇。
身份既已暴露,杜宇也不再畏头畏尾,拉下遮面的领巾,左手牵着楚小天,右手拔剑,凌厉的凤目上又凝结几分寒霜。
楚小天活了这么多年,算到今日已历四世。在这四世里战了数次,杀了不少人,为恩怨,为情仇,唯独这次不同,此番是私奔,算是真真实实地作了一回话本里的苦命小鸳鸯。
杜宇的剑很是干脆利落,刀起刀落间便有血光,楚小天跟随他的步伐,或进或退,虽然帮不上忙,但也不至于拖后腿。
寡不敌众,这句话没错,刀剑无眼,此话也不假。
即便有杜宇的拼死相护,楚小天仍旧身受多伤。众人扬剑齐上,杜宇恼极,愤然杀出一条血路,瞅准时机夺了一匹马,带上楚小天就飞奔而去。
强闯关卡,一骑绝尘。
楚小天疼得发颤,可是抱住杜宇腰腹的手未松开半分。杜宇左手握住缰绳,右手扬鞭,跑了一里路后又用左手紧贴楚小天的手背,似在安抚他。
马儿一直飞奔,仿佛要载着他们奔到天涯海角。不知跑了多久,只知天已黄昏,身下的骏马兀地扑栽倒地,杜宇反应敏捷,揽住楚小天的腰飞身着地。两人身上都是血,楚小天已然如同烂泥,瘫软在杜宇怀中。
杜宇寻到一间破庙,稍作收拾后生了一堆火。跳动的火光映在楚小天的眼里,迷茫而又无奈,杜宇曲着腿靠在楚小天身旁,一直沉默不言。
不论是孙骁、杜胤还是杜宇、楚小天,他们都知晓会有今日之局面。
只是大家都在赌,赌赵辛会放过这个小琴师,可惜,他们都赌输了。
“明日……回去吧。”楚小天率先开口打破这死寂的氛围,不知烧到了什么,无数火星子从火堆里噼里啪啦跳出来,散了一地,“我求一求他……应当可以平息此事。”
杜宇久久不言,楚小天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好似回神,眼里尽是落寞。慢吞吞地躺在楚小天身边,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半晌才道:“我不想……不想失去你。”
“我原是自私的,想你带着我离开,不管他们的死活,可是看见你如此神伤,我又觉得即便我们躲到天涯海角,也不会真正快乐。我终究是低估了你的心软,高估了自己的无情。”楚小天将手探进他的衣间,有节奏地抚摸,末了还附在他耳畔低喘道:“我今晚是你的,完完全全属于你。”
杜宇闭上眼睛,热泪顺着脸颊滑下,他翻身爬起,将楚小天压在身下。
面前的火堆噼里啪啦地蹦着火星子,映照着巫山云雨的苦鸳鸯,尽情翻滚冲撞,热烈而汹涌。
楚小天心想,自己已然很绝情,但最后还是心软退让。若非如此,待赵辛斩杀杜胤等人之后,自己和他双宿双飞,那会儿当真就会开心吗?
楚小天很想知道,眼见着自己身死命殒,这会儿身处苍流修真界的江霜是否又真的没有丝毫愧罪?
算了吧,江霜终是比我心狠,他哪里会愧罪?当瞧见我重新站在他面前时,他只会惊恐、惧怕。
老子绿了狗皇帝11 终是等来了这一刻。 换上了御林军的衣裳,跟在杜殷和孙骁身后横穿这方死寂的宫闱。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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