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重新开始的勇气

    韦翔念离开後不久,我就收到了大学好友张舒晴的讯息。

    她任教的学校位於偏乡,因招不到教师而面临废校危机。

    「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但我刚刚去庙里求签,神明说有问有机会。」

    看着电脑萤幕跳出的讯息,有一句话像针一般,轻刺我心底某个发酵中的念头。

    他在你身上,看见自己来不及活成的样子。

    自从韦翔念回到台湾後,便彻底音讯全无。

    我无数次想起他,却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麽。所以我想,如果他在与病魔对抗时,我也能与自己心里的恐惧抗衡,那麽,当我们再见时,他会不会能在我身上,看见一点点希望?

    「好啊!我可以去。」我毫不迟疑地在键盘上敲下回覆,彷佛终於找到人生的某个方向。

    於是,我以最快速度打包一切,回到那片有他足迹的土地。

    回国後,我尝试无数次联络他,但讯息始终停留在「未读」;社群媒T,也如Si水般静止不前。

    我每天下班後都会坐在电脑前,静静翻阅那些,他在还不认识我时的社群动态。

    他曾经是热血的急诊室护理师,放假时喜欢去桃园机场看飞机起落,喜欢刺青,身边的朋友几乎都是艺术从业者。

    「他跟你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张舒晴拉过椅子,盯着我的萤幕说。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游学,我们这一辈子都不会认识吧!」我指着他社群上与我有关的发文,和张舒晴说着关於我们的故事。

    「但是从他回台之後就完全失联。」张舒晴听完我在宿雾的经历後,一脸认真地举手提问。「会不会他从头到尾就是个专业级的情感诈骗?」

    「但他要骗我什麽?」我歪着头,困惑如云绕心。「我一来没有钱,二来没有sE。」

    「你怎麽会没有sE?你长得这麽可Ai!要长相有长相,要学历有学历。」在这个世界上,论有谁最懂欣赏我,那一定是张舒晴,毫无悬念。

    深夜里,我抱着手机,对她说:「他什麽都没带走,却让我的心空了一块。」

    「还是他有多重人格?宿雾遇见你的是A人格,回台湾就变成B人格,但因为B人格不认识你,所以无法联络你?」

    「你奇怪的真的不要再看了,脑子都快看坏了。」我翻了她一个大白眼,对她天马行空的推测感到又气又笑。

    「但其实我很希望他是骗子,因为那样代表他还活着。」我望着手机桌布,我们最後在机场的合照,轻声说。

    这些日子里,我也传过几则讯息给他,并不是什麽深情告白,而是像日记一样的日常。

    「我今天要到新学校报到了,我会加油的,你也是喔!」

    「好久没有写板书了,还好我的字还是很漂亮。」

    「今天遇到了一点小挫折,还好你曾经教我拉拉耳朵可以放松,我觉得好像真的有效。」

    我知道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回覆,但还是会一条一条传出去。

    彷佛只要这样,他就还在某处,静静看着我说的每一句话,没有回应,却没有离开。

    「但这样不是更气吗?代表他跟王欣珂联手骗你,当你是笨蛋。」张舒晴的声音,将我的思绪从讯息里拉回来。

    「那也没关系啊!」我淡然一笑,然後躺回床上,看着窗外星辰点点。「至少他没有得癌症,他就不会Si。」

    那一夜,是我回国後第一次如此安然入睡。

    梦里,韦翔念没有病痛,还调皮地对我扮鬼脸,承认一切只是场过头的玩笑。我虽然假装生气,心底却满是无法言喻的快乐。

    重回教育T系,我花了b想像中还短的时间就适应新生活。

    虽然偏乡的学校不像城市那样资源丰富,教室里的冷气时常罢工,印表机三天两头卡纸,孩子们的书包也磨得发白,拉链一开一合像在打架。

    但孩子们的笑容却是最真挚的。

    每天清晨我站在学校门口,一声声「老师早」像yAn光一样洒进来,温热了我那些曾经结痂的伤口。日复一日,这些逐渐清晰的声音,冲淡了心里那团挥之不去的Y影。

    「刘老师,王雅各说taMadE!」当然,生活里也少不了笑料。

    我放下课本,直盯着被告状的王雅各。

    「老师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说taMadE!」他一脸惊慌,不停否认。

    「有啦!你就是有说taMadE!」其他同学也七嘴八舌地出声指认,顿时让整间教室充满了「脏话交响曲」。

    看着教室里孩子们争论着脏话的定义,一张张单纯又无辜的脸,我忍不住笑了。这样的混乱,这样的童言童语,在我过去的教学生涯里从未出现过。

    我忽然想起曾经任教的那间明星学校。

    那里的教室总是静得出奇,学生从不吵闹,也从不讲脏话。不是因为纪律良好,而是因为每个孩子都太乖、太紧绷,像一根根拉满的弦,连呼x1都怕错了节奏。

    我开始重新记起那年夏天,那场被掩盖的事实。

    那本该由我努力守住的正义,却最终让她成为了被利益交换下牺牲的孩子。

    小薰是我遇过最认真的学生。家境清寒,父母早逝,由年迈祖母抚养,她曾经跟我说过要出国读书,去看世界的样子,长大後也要帮助跟她一样出生贫寒的孩子。

    不因为家庭环境而自卑,也从来不会怨天尤人,资质聪慧又b其他同学更努力读书,因此始终保持全校前几名的成绩。

    我曾经对她说:「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公平,但读书不一样,只要你愿意努力,就能得到相对的回报。」

    「我一定会努力争取公费留学机会的。」她这麽说,也真的这麽做了,德智T群美,无一项缺席。

    她一直都是校内成绩第一,全校都知道,那寥寥无几的公费留学名额,非她莫属。

    但就在评审会议结束後,机会却突然属於另一个人了。

    校长说:「李小薰的英文不够流利,恐怕无法代表我们学校形象。」

    议员的助理跟着补一句:「我们议员的nV儿也非常优秀,如果出国的机会属於她,学校很多地方未来议员也都可以帮忙。」

    我拿着评审结果,准备走进会议室了解情况,却在门外听见这些对话。

    「只是李小薰成绩优异是众所皆知,如果有其他人问起呢?」教务主任问。「林佳蓉有多次出国参加音乐b赛的经历,就说是因为这些经历加成的结果吧!」校长的语气敷衍得像在讨论午餐吃什麽。

    「小薰一直都是刘老师的Ai徒,只怕这样的结果,很难跟刘老师交代吧!」教务主任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也是无可奈何。

    教务主任是我生命中的恩师,是他让我知道在教育之前人人平等,也是他让我立志成为一名教师。

    「不过就是一个老师而已。」下一秒,校长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他拉开门对我露出意味深远的微笑。

    眼前男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刻进我的信念深处,把我过去坚持的「教育无差别」撕碎。

    我直视着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麽要扼杀一个孩子翻转人生的机会?」

    校长脸sE一沉,随即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拍拍我的肩说:「刘老师今年第一次带班,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们的行政流程。」

    「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行政流程,都是黑箱C作,对吗?」话到嘴边,我居然忍不住浑身颤抖。

    「话别这麽说,你还年轻很多事情可能都不懂。」校长转头看了一眼身後的教务主任,语调轻松:「王主任,刘老师就交给你了,我还得先送议员助理,」

    等他们离开後,我望向那个曾经的恩师,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盼着他会说些不同的话,做些不一样的事。

    但他只是说:「刘老师,真的对不起,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教育从来不是穷人翻身的跳板,而是富人加速前进的捷径。

    「老师,你说努力读书就能改变命运。那现在你会不会觉得,这个想法其实是错的?」小薰知道名额落空时,声音颤抖地问我。

    我无法回答。

    只能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心里那句话卡在喉头,像压在x口的大石:「是的,我错了。或许我们该努力的,不是读书,而是学会如何投胎。」

    此後每一天,我都被自己的无能与愧疚折磨着,不敢直视小薰的眼睛,更没有勇气面对其他学生对名单的质疑。

    「我想离开这里。」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

    我递出离职信那天,学校正在升旗。

    天气异常炎热,学生们汗流浃背,笔直站立。升旗台上校长滔滔不绝地谈着追梦,话语却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虚无得遥不可及。

    我从Y影处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到小薰,算是一种无声的默契吗?她居然在下一秒回过头来,与我四目相对。

    「小薰,你来一下。」我向她招了招手。

    她点点头,小跑步过来。鞋子开了口,运动服的领口泛h,却掩不住她眼神的乾净,就像暴雨过後的山。

    「老师,你找我。」小薰说。

    「对不起,是老师无能,没有办法保护好你。」我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厚厚的信封递到她面前,我说:「这些钱无法替你赎回那张被夺走的机票,但至少能撑起你未来四年的生活。」

    「老师……这我不能收……」小薰退了一步,连忙摇手拒绝。

    「请你收下吧!这是我最後,也是唯一能给你的了。」我将信封塞进她的手中,接着便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让我彻底心碎的校园。

    凌晨,彻夜难眠的我买了一张飞往宿雾的单程机票。

    我不确定这算不算是逃跑,但我很确定,我再也不想教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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