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张少兴独自站在巷口。难得一夜没有打理仪容,胡渣跑了出来,显得面容憔悴。他迈开沉重步伐,穿过封锁线,踏进这间对他来说……难以定义的地方。
自打有记忆以来,他就住在育幼院里。这里全是没有爸妈的孩子,有些是双亲早Si、有些是父母在坐牢服刑、有些是家中经济困顿养不起、最糟糕的是把孩子当畜牲养,因家暴转移亲权……
各种理由都有,可结果都是「抛弃」。
院里的照顾工作人员来来去去,张少兴貌似拥有很多「妈妈」,却没有一个真正属於他。以前,院长曾开玩笑地说:「少兴,你乖乖的,爸爸妈妈有一天就会来接你。」
他信以为真,每天抱着娃娃坐在门口旁的秋千上等。私下有其他小孩笑他是笨蛋,根本没有人要他,他也执拗不改。
某天,一个漂亮的nV人踏进育幼院,来当这里的志工。nV人发现他,问他为什麽自己待在门口,他说了原因後,那个nV人不像其他大人敷衍几句就转身离开,而是默默坐在另一个秋千上陪他等。
只要她来育幼院帮忙,就会和他一起荡秋千。
有几次,他甚至看见nV人偷偷掉下一滴眼泪。
他不懂这有什麽好哭的,他只是在等爸爸妈妈而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天,院长开心告诉他:「马上要有新的爸爸妈妈带你回家啦!」
他微微一愣,想到某对常来育幼院陪大家玩的年轻夫妻。夫妻俩为人和善,他也满喜欢听他们说故事、带活动。
当他把这件事告诉志工阿姨,她呆滞片刻,紧接着露出开怀笑容,流下欣喜的眼泪,「你有爸爸妈妈啦!真是太好了,阿姨会想你喔!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边说,她缓缓伸出手,「以後就看不见你啦,可以抱抱阿姨吗?」
张少兴迟疑几秒,伸手抱住她。
正式离开育幼院那天,志工阿姨没有来参加他的欢送会。夫妻俩一左一右牵起他的手,带着他离开那道沉重大门。上车前,他彷佛看见志工阿姨就站在秋千旁边,笑着和他挥手。
时光荏苒,他顺利升学、毕业,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然後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渐渐地,他忘了曾在育幼院天天等待的自己。
某天,他脑中突然窜过想回去育幼院看看的念头。独自开车跨越数个乡镇,相隔多年重新回到日南市,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走上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途经日光高中校门口,他发现一个老太太推着回收车,看来十分辛苦。他没有犹豫,走上前帮忙推动那台沉重的手推车。
老太太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他,神sE震惊,紧接着无故落泪。
张少兴一时手足无措,以为老太太是因为有人帮忙太感动的缘故。好不容易送老太太到巷口,她用略为瘖哑的嗓音问:「要不要进来家里喝杯茶?我想好好谢谢你……」
鬼使神差,他踏了进去。
就跟此时此刻,一模一样。
屋内脏乱、腐臭,简直不像人住的地方。他刻意避开床榻,拉开衣柜cH0U屉,里面满满的照片──从小到大,都是他的。
以前的手机拍照仅是附加功能,拍出来的画质不好,加上她远远偷拍,人脸更是模糊不清。原来,她一直藏身於他的周遭,却从不当面认他。
当他发现这些照片时,内心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愤以及背叛感──小时候的他,直到离开育幼院都没等到爸妈来看他一眼。就算是觉得厌烦不要了,总得当面判个Si刑吧?
因此,他对沈碧华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他想处罚她。
这个「母亲」擅自决定他人生的开头,又不走得乾乾净净,无预警打乱他平稳且安逸,早已忘怀过往的人生──他没让养父母以及妻子知道沈碧华的存在。每个月,他会来这里两、三次。
相处时,好话说不上几句,更多是冷嘲热讽。
可她总是用讨好般的笑脸相迎,不断提起她在学校碰到的几个学生,偶尔拿随意乱拍的照片给他看。其中,就有少年时的许温宁,那张脸很好认,所以他看到对方出现在巷口时才会颇为诧异。
大约六年前,沈碧华变得不太开心。她心里似乎藏着某些事情,整天拿着手机,神sE惴惴不安。没多久,就申请退休离开学校。或许是生活失去部分重心,她变得容易忘东忘西,生活自理也出现问题。
一年前,她确定罹患失智症,但她不想让张少兴多想,把诊断单藏起来。当天,她破天荒主动打电话给张少兴,「少兴,明天是我生日,你能买个蛋糕给我吗?」
张少兴想:她又开始说谎了。明天才不是她生日,她只是想骗自己过去。
但他还是买了个古早味蛋糕放在门口,接着直接掉头回家。
深夜,他的手机收到一张沈碧华吃着蛋糕开心庆祝的照片,以及一行字:「谢谢你啊,我怕我忘了你,拍照下来就不怕忘记啦!」
她的失智症状越来越严重,有时候看着他,表情呆滞,开口问:「你是谁啊?为什麽在我家?」
张少兴始终以为她是故意的,想让他愧疚,想为难他。
就在十天多前,她又当着张少兴的面问:「你是谁啊?」
他莫名感到无b愠怒──以前沈碧华抛下他,老了,还忘记他。Ga0得他这个人从出生到现在都像一个笑话。
那天,他摔了门就走。又恰好接到出差通知,再也没有回来。
没想到,站在巷口看见那条hsE封锁线。
张少兴阖上cH0U屉,眼角余光望见床榻上的W渍。他突然想起……七天前,沈碧华曾打给他。他还在气头上,完全不想接。後来,他收到一封简讯:「我等你回家吃饭啊。」
这是沈碧华留给他的最後一句话。
「你等我g嘛──还饿Si自己!你太自私了!」他大吼出声,趴跪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
此时,牢牢靠在他後背的黑影伸长纤细手臂,从背後拥抱他。
安慰无声。可惜,无人知晓。
6.我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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