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伊雷沙绿洲

    隔日清晨，队伍重新集结於晨光中拔营，沙地上的帐棚印痕还未完全被风吹散。

    杰斯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一般，坐回他那只八足蜘蛛型医疗机器人上，衣袍整齐、发丝柔顺，连神情都懒洋洋得近乎无辜。他一边调整机器人仿生手臂，一边转头对不远处发动引擎的凯西米尔热情招手：

    「要不要共乘？我这里有空位，还有针对尾椎震动设计的避震系统。」

    「……」

    回应他的，是凯西米尔把引擎催上最高转速、扬尘而去的车尾烟。杰斯愣了一下，然後抿唇轻笑，把护目镜往眼上一戴，优雅地让机器人迈开脚步。

    他们的旅途最终迈入最後一站——名为「伊雷沙」的绿洲。

    是地球少数尚存自然水脉的地区，也是这趟任务的真正目的地——联合义工医疗团的设立点。

    但当他们抵达时，眼前只剩焦土与断裂的医疗仓架。绿洲上空飘着黑烟，原本的清澈水源被蒸发成了冒泡的泥泞沼。破碎的巡航伞蓬铺在沙丘间，仿若一场沉默的屠杀刚刚结束。

    佣兵团纷纷下车戒备，满眼困惑与警惕。凯西米尔单膝跪地检查一具Si者的识别环，沉声道：

    「这不是流寇g的。伤口是熔蚀雷刃，还混有人工智慧C作痕迹……这是专业级的清除。」

    「有人b我们更早来到了这里。」他喃喃。

    「不是人。」一名佣兵补充道，「是杀手。」

    这时，一艘悬停在绿洲中心上空的太空舰突然降下了防光幕。

    厚重的气旋声卷起焦热沙粒，压得人几乎无法直视舰T。

    那是军用型「绞喉级」制空舰，侧翼展开三门重火Pa0，Pa0口正对着他们刚刚进入的方位。

    其中一道讯号波g扰了所有通讯装置，紧接着——来自舰T的广播声不带一丝情绪地响起：

    「杰斯?希尔利。根据契约，现在是你Si亡的时间。」

    几道光束扫过，将几名残存的义工团人员框入力场牢笼，悬浮於绿洲中央的水井平台上。

    一名男人站在水井边缘，披着黑sE外骨装，背後是利刃交错如翅。他的脸孔经过高端掩码覆盖，只露出下半张嘴，声线沉稳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是赫布。受人所托，让你——客Si异乡。」

    杰斯的手指从膝上慢慢挪下，黑sE手套隐约颤动。他垂下眼帘，像是在思考这种老套剧本是不是也该照流程走一遍。

    「人质，我猜你不是打算杀光吧？」

    「只要你自己走进来，站上舰Pa0瞄准的引导标记。他们活。」

    凯西米尔面sE一沉，眼角扫过杰斯，但杰斯却已经举起双手走了几步。他回过头来，对佣兵团、对凯西米尔，轻描淡写地说：

    「这种条件不值得拖延时间。反正我一直就没预期自己能活着离开地球。」

    凯西米尔皱紧眉头，大步追上前去，一把扯住杰斯的手臂。

    「这不是你说了算。」

    「你想当英雄也太慢了点。」杰斯朝他一笑，神情古怪得像是早已料到他会追上来。

    「队长，别忘了我可是你雇主。我有权命令你放手。」

    凯西米尔SiSi握着他的手腕，却发现那人手心冰冷、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像是期待。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在列车上想过的那句话：

    ——这个人，从来不是在逃避Si亡，而是在等一个合适的观众。

    杰斯一步一步地走向Pa0口，夕yAn将他影子拉得老长，像某种宁静而颓靡的仪式。

    他走得太安静了，没有回头，彷佛身後无人，彷佛这个世界本该以他消失作为某种修补。

    凯西米尔站在远处，双唇紧抿，汗水沿着额角滑下。他的手停在战术枪套上，迟迟未动。

    【……现在拔枪也只是徒劳，对方有空优，还有Pa0口预热锁定时间──】

    理智这麽告诉他。

    但在他脑中同时浮现的，是那个穿着白袍、坐在八脚医疗机器人上，对他笑得像是在闹别扭的男人。

    心中某个隐蔽的机制「啪」地崩断了。

    凯西米尔动了。

    他侧身绕进一道塌陷的拱形墙後，从腰间cH0U出压缩式电磁短枪，迅速调整角度、风偏、磁场扭曲率。

    「……我靠，赌一次。」

    扳机拉下的瞬间，时间彷佛凝滞。光弹像极了一道JiNg准的银针，在舰Pa0即将完成预热前，笔直钻入Pa0口内环导热器。

    「──！」

    一声爆响。

    太空舰的主Pa0失控高热，内部核心机构卡Si，重火力引擎被自身过热反弹锁Si。那震动波几乎让整座舰T失去平衡，在空中摇晃了一阵才勉强稳住。

    赫布站在高处，凶目圆睁。

    他知道会有人反抗，但从没想过会有佣兵能完成这种荒谬级别的狙击。

    「很好……那你们就陪这里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赫布怒吼，下令启动最後的备用火控模组，准备将整座绿洲彻底化为焦土。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一GU诡异的黑雾已从太空舰底部潜入。那不是烟，也不是气──那是意志的延伸，是意识形态的染sET。

    那是莎布-尼古拉丝的孢子分身。

    黏腻、缓慢，却有着不可逆的渗透力。它攀上赫布的双腿、脊椎、神经链，然後「咬住」他的思维核心。

    赫布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的瞳孔颤动、嘴角cH0U搐，像是经历了一场仅存於疯人梦境里的幻象。

    他嘶吼、颤抖、四肢癫狂挥舞，然後──彻底静止。

    一条口水自他嘴角滑落，他的眼睛失去焦点，像个失去语言与认知功能的破碎空壳。

    AI指挥系统随即失去控制，信号网脉络中断，舰T内部陷入一片Si寂。

    义工们从力场牢笼中惊恐地望着外头，然後骤然发现自己能够行动。他们从内部解开讯号锁，自救逃离。

    绿洲──奇蹟般地，幸存了。

    沙尘尚未落定，凯西米尔收起枪，走向还站在Pa0口边的杰斯。

    「……你做了什麽手脚？」

    杰斯转过头，面上仍是那副温文的笑，只不过这次多了一分落寞与懒散。

    「我？我只是……让人好好面对了他内心的宇宙罢了。」

    凯西米尔冷哼一声，不想追问。

    杰斯拍了拍身上的尘，理了理衣摆，像是终於完成了这趟Si地旅程的旅人。他抬起眼，看向凯西米尔，语气轻得像风。

    「这场雇佣，就到这里结束了呢。」

    凯西米尔愣了一瞬。

    明明刚刚还差点命丧於此、刚刚才共渡生Si的雇主，竟这麽轻描淡写地宣布结束，像是在道别一场戏剧排练。

    他没说话，只是打开个人终端，将这趟任务的结算帐目投送过去。

    杰斯低头看了看——是一笔极为优渥的信用点额度，远超合同价格。

    「这麽大方，不怕我再雇你一次？」

    「……怕。」

    凯西米尔冷声说道，然後头也不回地走向远方的驳车。

    但他步伐略有迟疑，像是背影中有某种情绪尚未决定怎麽安放。

    而杰斯，依旧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嘴角浅浅弯起。

    像是──终於找到了一个有点意思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