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尧总算明白,这一切都不只是神只的神蹟或村落的习俗──而是一场长年运作、早已侵蚀了人与神边界的巨大「交换系统」。
可他还不知道,这场交换的起点在哪?谁制定了这些契约?又是谁保管着这些「魂香契」?
那晚,他终於做了那个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庙中,庙外雷雨交加,四周却静得可怕。
庙内无神像,只有四周满墙的纸。那不是墙纸或符令,而是一张张折叠後又摊开的契约──密密麻麻、写着人的名与愿,有的纸面焦黑,似被烧过,有的滴着鲜红墨痕,如方才签下。
「这是……哪里?」
他话音刚落,一道身影浮现在香案之後。
那是一位穿着旧朝官服、手戴白绫手套、面无五官的神只。他的脸彷佛一张未书写的纸,只有额前贴了一张「契」字纸签。
那声音自他T内传出,空洞又回荡:
「汝问魂香之起,当知其书。」
「你是……神?」
「吾名纸契使,非神,亦非人。专司魂契之录,香火之数。」
敬尧屏息。纸契使像书吏般在空中翻阅纸页,那些契约无风自动,翻过无数页,直到停在一页:
「林春霞,汝母。」
「……是她用命换我的命,对吗?」
「三分寿,换三年魂香保命。香未断,命便续。至今,尚欠一香。」
敬尧咬牙问:「那如果,我想还这欠香,不让她还?」
「非许人可还。魂契立成,需本人自愿破契,或由神收回神引。」
「神引是什麽?」
「契纸之尾,有一符印。印上为引魂墨,一旦焚烧,魂归原主。」
纸契使指向其中一张契纸,敬尧凝视,那纸上署名赫然写着「林春霞」,落款日期竟是二十年前,母亲最痛苦的那段时期。
纸上隐隐约约有墨迹渗出,化成字句──
「吾愿削寿以护子,命无妨,魂可换。」
「我要毁这张契书。」
「不可。未入香界,不可触神纸。凡人若yu破契,需经梦行三愿、寻三封、过三局。否则,命反引,魂折返。」
敬尧抬头:「什麽是梦行三愿?」
纸契使举起右手,空中浮现三个模糊画面。
第一幕,是一条燃着香的阶梯,一个小nV孩在石阶上磕头,一步一跪。
第二幕,是红纸门神浮动,画像中手持刀戟的神明双眼滴出墨泪。
第三幕,是灵安g0ng深夜无人之时,一个披黑纱的神像悄然站起,面对镜子说话:「这不是神愿,而是人的恐惧所刻。」
「你要我……一一进入这些梦?」
「是。三愿未行,契不可触。你若强行,反将魂契错序,连累母命与自身。」
敬尧的喉咙像被什麽卡住,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场交易,根本不是单纯的人向神许愿,而是神以愿为饵,反向控制了人的命运。
「神没有要求愿,但人用香火唤醒了祂。」
这些纸契,就是人一个个点香跪拜时,在自己灵魂上留下的「裂缝」。
隔日醒来,敬尧坐在灵安g0ng前,不说话。
文渊问他发生什麽,他只淡淡回答:「我们拜的不是神,是契书管理人。」
他将梦中见到的一切说了出来,文渊半信半疑。但当敬尧说出「纸契使」的名号时,文渊的脸sE忽然变了。
「你知道那尊在g0ng後仓库里破损的神像吗?」
「那不是以前香案被烧坏留下的?」
「那尊像的额头上,有一个字……就写着契。」
敬尧与文渊决定夜探灵安g0ng後仓库。
当他们打开封尘已久的仓库门,一GU沉沉的香灰味扑鼻而来。
木箱中,那尊神像盘腿而坐,身披白袍,额头处果然贴着早已褪sE的「契」字签纸。
他伸手轻抚神像,忽地一GU冷风袭来,整个仓库内的香灰纷飞,似有什麽活过来。
敬尧猛然闭眼,再睁开时,他已身在梦境之中──
那是梦行第一愿。
他看见那个在香阶上跪拜的小nV孩──是自己童年的身影。
她背着香火、捧着祖先牌位,一步一跪地走向神坛。四周是母亲熟悉的哭声、敬文未成形的魂影、还有村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你还记得吗?你早已入契,只是你忘了。」
他转头,一个身穿纸衣、戴着墨sE面具的少年站在阶下。
那人声音冷淡:「这是你的第一愿──你愿不愿回头,替母亲还下你那年未拜完的最後一炷香?」
敬尧低下头,那一刻,他竟感到一GU懊悔之痛袭上心头。
他想起那年,他逃开香阶,任母亲一人磕完最後三阶,香灰灼手、额破血流。
他知道,母亲是从那天起开始频频做噩梦,并向无名神立下契书的。
「我愿意。」他说。
香火忽然从脚下升起,一GU热浪袭来,纸衣少年点头:「愿一已许,二与三待行。」
敬尧再睁眼,已回到仓库中。
文渊问他怎麽了,他只说:「我完成第一愿了。」
这夜过後,敬尧的梦境变得更加频繁。
纸契使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无名神的神像本T。祂开始说话、低语、甚至出现在他身後的镜子中。
「你若还愿,就要撕破这整村的香火契网。你,准备好了吗?」
敬尧没有回答。他知道第二愿与第三愿,将会揭露更多村落内部的交换秘密。
而他,也开始思考:
如果一村之神,本质只是香火债主,那麽,这神……该不该继续存活?
他望向庙门口——香火依然旺盛,村人们依旧诚心上香,但他知道,他已踏入一场无法回头的解契之路。
梦中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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