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尧在没有入睡的夜晚,却再次进入梦中。
这次,他一睁眼,就站在老家客厅的旧榻榻米上,视角低矮,像是小孩。他低头一看,果然看见自己圆圆的手掌正紧紧抱着一只布娃娃——是他小时候最Ai的,那只破掉耳朵的熊。
眼前是他母亲,穿着米白sE的长裙,背对着他,正在香案前整理供品。
她回头,对他笑了笑:「尧尧,来,跟妈妈拜拜。拜过,神明才会保佑喔。」
这不是幻觉,这是记忆——他五岁那年,第一次正式参与「拜拜」,第一次在灵安g0ng前许愿。
纸契使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
「此为梦行第三愿,亦为汝自身所立。愿之源,从此始。」
敬尧张口:「我立过愿?」
「未写,然心愿既出,神亦听见。愿无字,故其灵最深。」
他眼前场景微动,母亲已点香跪下,他自己也跟着模仿,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那一瞬,他听见自己小小声地念出一句话:
「我要妈妈一直都陪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敬尧愣住。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童语,而是一个「渴求不Si」的愿望。
——而灵安g0ng里,那位无名神,正是以这类愿望为生。
场景再次转换。
他现在站在庙里,香火鼎盛的那一日。是他母亲最後一次入香火堂的日子,隔日就病倒。
他看见自己rEn的身T站在门口,看见母亲正在焚香,香火将她的身影拉长,投映在神龛下。
然後,神龛里的灯闪烁了一下。
无名神的轮廓,在香烟中缓缓浮现——不像神像,也不像鬼影,而像一层「记忆的投影」:一张模糊、无特徵、无名号的脸,带着温柔又冰冷的注视。
「你愿将母之生命,绑於愿上,永不断绝,永不分离——你可知此契未成文,却早已生效?」
敬尧身T一震:「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小时候——」
「人求愿,不以年龄计重,神听愿,唯心意为约。你说希望她永不离开,无名神便以病为锁,以香为契,将她留在你身边,日日以香气喂养,换取陪伴。」
敬尧心如刀绞:「所以……是我让她无法康复,是我让她被困在香火里?」
无名神没有回答,只缓缓地向他伸出一只手,那手像是烟一样透明,却又无b沉重。
「你要还愿麽?」
「我……」
敬尧迟疑了。
从小到大,他就是因为母亲一直陪伴、总在身边,所以才能活过那些孤单又暗黑的日子。他怕的不是她会Si,而是怕她消失、怕她从没存在过。
「你要还愿,就得让她走。」
纸契使在此时现身,低声说道:
「还愿,不是取消愿望,而是承担它真正的结果。愿永不分离,还愿即是接受别离。」
敬尧闭上眼,泪水止不住。
「……我愿还愿。」
他张开眼,看着无名神,说得一字一顿。
「我愿接受母亲会离开的事实。我愿面对孤独,不再求神把她留下。」
那只透明的手缓缓收回。无名神点了点头,身影逐渐在香烟中消散,宛如一段未写下的祈祷,终於愿意放手。
而香火堂的灯光,也一盏盏熄灭。
梦醒之时,是黎明。
敬尧睁开眼,眼前是一室曙光。他转头,看见母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面容平静,没有痛苦。
机器依然运转,但那种「牵连」的感觉消失了。她的生命,像是终於从某个咒语中被释放。
医师说,那日她的状况稳定下来,或许醒来只是时间问题,或许不是。
但敬尧知道——他已经把那个不该存在的愿还了。
数日後,敬尧带着一卷手写的香契纸,回到灵安g0ng。
他重新点起三柱香,在无名神的神龛前跪下。他已经知道,这座庙里供奉的神,是「无名者」,是人心最初的许愿源,是记忆堆积而成的神影。
他在纸上写下:
「吾今还愿,愿母平安离苦。昔求不离,今愿放手。若神犹在,愿以吾诚终此契。」
香纸燃尽,化作微灰。
无名神的神像无声,但香堂之中,风自内起,微微一动,像是谁轻轻叹了一口气。
文渊站在他身後,看着他焚香:「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麽吗?」
敬尧点头。
「我不是信仰的仆人,我只是那个曾经许愿、现在决定不再逃避的人。」
灵安g0ng从此没有再出现梦愿异象。也没有人见过纸契使,也没有人再说那位「无名神」在谁的梦里现身。
但从那一天起,灵安g0ng香火不再过盛,偶有几位老人前来上香,宁静如常。
敬尧偶尔会回去看看。他坐在庙口,看着远处天空的云,想起梦中那句话:
「愿永不分离,还愿即是接受别离。」
最後之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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