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庙後的山口灌下来,将陈年香灰从神案底下掀起一道淡白的雾。敬尧蜷在後殿的旧储物间里,膝盖抵着地板,一寸寸地把堆满尘土的木柜翻找。他手里捧着一盏红铜油灯,灯芯燃得微弱,映照着墙上剥落的福符与Sh黏的神图。
他是在清理母亲留下的香炉时,无意发现这个封Si的储物间的。
门後原本用h布绑着一排封条,每一条都写着「止入」、「静观」、「勿动因果」之语。他心里一惊,却仍依着一GU莫名的直觉打开门,走进这个连他祖父那一辈都不曾提起过的空间。
角落有一只斑驳的香案,上头覆盖着厚厚的红绫布,像是谁用心遮住不愿让人瞧见的东西。他小心揭开布面,一GU异样的香味扑鼻而来——不似常见的檀香,反倒像是cHa0Sh纸张发霉後的甜腻。
案上摆着一本巨大的黑封书,封面浮印着几乎褪sE的四个金字——《拜别之书》。
敬尧下意识地伸手触碰,一瞬间,一GU冰凉从掌心流入血脉,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轻轻低语。
「你……也想拜吗?」
他愣住,四周无人,那声音却彷佛来自他自身的思绪中裂开的某一层。
他翻开书页,一页页手抄文字浮现眼前,每一页都记录着一桩神明的「拜别」——不是祈愿,而是「退愿」。
一、失效的愿望们
书里的第一篇,是关於一尊叫「应子王」的乡间小神。
「奉拜应子王三十年,乞吾家丁兴旺、五子登科。然五子皆无後,吾自知罪业深重,退香火,谢神。」
——民国五十三年,h姓香客记
接着又一篇,是退拜「万德娘娘」:
「吾夫一病不起,十年焚香不癒,心已冷,神已远,不愿再拜。焚契止香,愿娘娘安息。」
敬尧越读越惊,这些记录都不是庙方制作,而是香客自行手抄、书写心意後交给g0ng中,竟被一一保存在这本奇书中。
「这是……」他低声喃喃,「一整部信仰崩坏的日志。」
不是所有拜拜都有灵验的结局,这些纸契与自述,是香客在面对无效祈愿时的告别仪式。拜别之书,就是他们向神明说「再见」的地方。
二、从神明手中拿回愿望
他翻到中段,有一页出现了他认识的名字——「林老太」。
是他祖母生前的好友,常住灵安g0ng附近。
「求健康,三年未灵。以白J一只还愿後,梦中见神,神曰:愿未清,汝自留之。」
「我梦醒时,发现纸契烧剩半张,另一半竟留在香灰中未化。」
敬尧突然想起某件事——童年时有一次他偷看NN烧香後将一张未烧完的纸条偷偷藏入神龛底部,那张纸条上写的是他的名字,与一行模糊不清的字:「愿汝不必知神,仍可得渡。」
他倒cH0U一口气。
原来,这一切早在他还未开始怀疑神明的时候,某个愿望就被替他许下——并被某位神明默默记下,从未忘记。
三、神明退位的记录者
敬尧翻到书的最後,竟发现一页空白,但却在纸上浮现了字迹。他确信自己没有动笔,却看到墨线从纸纤维中浮出:
「神之契,不立於愿,而立於信。」
「若无人信,则神自退。」
此语一出,他忽然理解:神明的退位不是因为不灵,而是因为没人再记得祂曾经存在。
而这本书,就是所有被遗忘、被解除、被放弃的神只最後的「墓志铭」。
他屏息片刻,又想起那本书封条所写的「勿动因果」——但他已经动了,而且早已介入其中。
四、静神殿的封锁页
敬尧收起书,却发现封底有一道贴着的「糊页」,像是有人特意封住不让翻阅。他取出小刀,小心割开,纸页竟自行翻开,一GU冷风从书缝中吹出,整间储物间的蜡烛都熄了。
这一页写的,只有简短几句:
「有一神,受千愿而不答,名不立、像不显,讳其存者,名曰——静。」
「yu封此神者,须拜而不愿,焚而不契,以静制静。」
敬尧第一次见到这种写法。
拜而不愿?焚而不契?
这种仪式几乎违反所有拜拜的基本逻辑。
他想起近日听闻的一件奇案——在南投某地,有一座「静神殿」突然关闭,庙宇无人打理,却每夜香烟缭绕、纸钱飞扬。乡民说那里供奉的神只收「静香」,不许人开口求愿,一旦说话,就会遭「静罚」,如梦呓、幻听、甚至失忆。
母亲生前似乎曾带他去过那里。年纪太小,他记不清了。唯一印象是那里非常安静,香案上只有一尊无脸的神像,全白,无碑文,无名号。
他记得母亲曾握着他的手拜香,却没有说话,只是流泪。
难道……那一段失落的记忆,也曾被写进这本书里?
五、梦中再见母亲
那夜,敬尧将《拜别之书》放回香案,不敢带出储物间。他点起炉火,想用热水驱寒,却不知何时已靠着墙角睡去。
梦中,他走进一间模糊的庙室,香案上只有一炷香,已燃至末端。
母亲站在神像前,背对他,身形熟悉却又陌生。她口中喃喃自语,声音像是从别个时代飘来:
「不是求神灵,是留记忆……不是要你信,是要你还记得……」
神像缓缓低头,没有面孔,却传出声音:
「子不记愿,愿即空。空者,吾归。」
敬尧想冲上前拉住母亲,却发现脚下沉重,像踩在未烧尽的纸契上,每走一步,就有一条愿望碎裂於足下。
「你将成为最後一位记得的人……」
神像说,「或——你会成为新的拜者。」
他惊醒,天sE将明,眼角Sh濡,手心却多出一小片灰烬里烧不尽的纸边,上头写着:
「汝可还信?」
六、书页无声,信仰有声
清晨时分,他再次走进储物间,翻开《拜别之书》,书中所有页面竟已泛h乾裂,如同完成某种仪式般自动封存。
封面上的「拜别之书」四字,此刻悄然消失。
他小心将书重新包好,封进一个布袋里,并在储物间外重新贴上h符,只写下三字:「静而观」。
他知道,这不是终点。
这只是神明退场後,信仰与记忆交界的开始。
他更清楚,母亲为他留下的,不只是这本书,而是一种不能忘的——拜的方式。
不是为了灵验,也不是为了报偿,
而是,在这个神越来越模糊的时代里——
还有人愿意跪下、双手合十,说出心里的名字。
拜别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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