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寒路拾雪(下)

    夜已深,两人歇於酒肆楼上的小间。

    屋不大,四壁皆木,角落支起一盏油灯,灯芯时闪时明,火光映在窗上,有些摇,也有些静。窗纸不厚,风过时微微作响,像有人轻扣,又像只是夜声。

    魏音收了琴袋,置於床边。那是一把新琴,两月前旅途中顺手所购,并未仔细挑过,只因声缘可意,便一直带着。她将琴放平,指尖顺过琴背一寸,像是无意,也像在拂去什麽。

    墨天坐在一旁,手扶膝上的拐杖,身子略向前倾,呼x1极轻,像怕惊动什麽。魏音见他额角Sh气未乾,便端来铜壶倒了杯温水,轻声道:「少爷今日酒汤虽热,仍不宜久坐风口……这会儿x中可有闷气?」

    墨天摇了摇头,低声咳了两声,未出口重音,只道:「无妨。久未歇脚,气未稳而已。」

    他话说得平淡,却以指节轻敲拐身,像是要压下什麽。魏音未再追问,只将水盏置於手边,便在他旁坐下。

    两人隔着一盏灯,各自望着火光在墙上摇曳。

    「今日那人……」魏音低声道,语气极轻,「若是旁人,怕早就让他满口是血了。」

    墨天道:「他只嘴贱,不致命。」

    语中无怒无恕,却似留有一线未说的余地。

    魏音微一低首,像是思忖了什麽,又似将话吞回。

    屋中静了会儿,只有风声从窗缝间进来,将灯焰压了一压,又缓缓抬起。

    魏音抱膝侧坐,靠在墙边,手指微紧,半晌,才问道:「这里……离寒玉关,还有几日?」

    「五日。」墨天答。

    她点点头,道:「五日……也不算长。」

    语音落下时,灯芯忽地一晃,燃出一点小声响。墨天伸手捻了捻灯盖,指尖微热,却未退手。

    这一路风雪翻山,杀机潜伏,而今暂得一夜静歇,虽不安稳,却像久病之人难得睡去的头半夜——不能长,但也够了。

    魏音侧头望向他,眉眼收敛,眼中微光里,既有倦意,也有未说的静意。墨天察觉那目光,却未应,只将杖横放床前,缓缓倚靠墙侧。

    「歇吧。」他低声说。

    魏音嗯了一声,抱琴转身侧卧,将身子收进被里。灯光渐低,窗外雪仍落,风声渐远。整个屋子像被雪缓缓盖住,一层,一层,静得像谁不肯醒来的梦。

    午後天光斜照,风声尚缓。

    雪势已歇,道旁积痕未退,脚下时有薄冰藏於Sh雪之下,需以杖试步。两人并肩而行,自松骨坳北出,已翻过一道低岭。山道至此略为开阔,林木稀疏,前方岭口露出一道长谷,谷口立有断碑一方,碑上无字,裂痕斜过半身,如被雪压裂,又似本不yu人记。

    而在那碑後,一棵老松枝g交错,枝下立着两道身影。

    一老一幼,静立於风中。

    老者负手而立,道袍灰旧,发鬓皆白未束,面貌斑驳如山石,却神sE和缓,目光不动,彷佛早等多时。其侧立一小nV孩,约莫十岁,裘衣厚重,背脊笔直,两手捧着一只瓷碗,碎纹映雪,未说一句话。

    那瓷碗上缘缺了一角,残痕处却被细布缠住,似怕碎裂,更像不舍丢弃。

    墨天杖声一顿,止於数丈外。魏音见状,也停住脚步,目光轻扫前方两人,未语。风过断碑,带起一缕白发与nV童裘角。远望如画,近视则静,二人立於雪中,既不开口,也不退让。

    那nV孩的眼并不大,却定定望着墨天与魏音,像是一朵落雪未融,等着被谁拾起;也像一种无声的询问——不是问你来不来,而是问你看不看得见。

    一瞬之间,双方皆无言。风穿谷口,有雪从松枝抖落,在三人之间坠成一道细线。

    老者见二人停步,先是微一颔首,继而缓缓拱手道:「风雪难行,见二位身形稳正,想来非泛泛过客。不知……可是yu往寒玉关?」

    他语声沙哑,却字字稳定。并无过多试探,亦无急於寒暄,只像是风中一语,应景而发。

    墨天微偏头,未即答。杖端略转,似在听风,亦似权衡。魏音默默向他靠近一步,低声道:「他看着不像恶意。」

    墨天嗯了一声,抬手略提杖尖,回了半礼,语声平静:「是。」

    老者闻言微笑,未多追问,随手从袖中拂下一片松雪,顺势引介道:「贫道恽空,云中山人,素喜山行。这孩子,是我多年照看的一人,自幼不语,尚未有名,外人只称她‘小哑’——不过我从不这麽叫她,唇舌虽闭,心却不哑。」

    他说话时,语调不急,像是说给风听,又像无意刻意让人信服。

    那nV孩抬起头来,直直望了墨天与魏音一眼,目光清澈无波,像落雪覆在枯枝,既不炫目,也不躲藏。

    她未言语,却立得极稳。那种静,不像胆怯,也不像顺从,反倒像习惯了什麽都不解释,只将脚埋在雪里等风停。

    魏音略皱眉,似yu说话,终究只是轻轻抿唇,改为低头抚了抚自己琴袋的绳结。

    墨天杖点轻地,道:「这里风不小,老丈立於路间,所为何事?」

    老道抬手拈须,眼底闪过一缕不明神sE,道:「风雪转向,恐再有阵雪。我原与这孩子往北,正思寻歇脚之地,见二位由松骨坳来,步势沉稳,气不浮散……心中便起一问。」

    说到此处,他微一顿步,手中瓷碗上的雪已渐融,水光映在nV孩衣角,氤氲间似有一线未解的缘线,在无声间牵动。

    他望向墨天,眼神不锋也不惧,只是轻轻一笑道:

    「若不嫌弃,不知可否……容我们同行一程。」

    他声音未重,却像有风雪压在话里,说出口时,四下竟静了一瞬,只余断碑上的雪,微微滑落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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