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五十七章:满载而归
一层薄薄的金纱悄悄地从天际支起,将淡淡的影子映照在我与唐禹仁正在摸索着穿行的林子里。
翻墙出城之后,我们趁夜走了大概有四十里路。
到了这里,应该可以松口气,歇息一阵了。
「禹仁,是时候休息了吧?」
我撑着腰喘气道。
「嗯,叛军的斥候一般只会复盖方圆三十里的范围,当下倒是可以歇歇脚。」
唐禹仁左右环视了一遭,点头道。
我呼了口气,找了片干净的草地坐下,掏出包囊里的干粮啃了起来,同时对唐禹仁问道:「禹仁,好久没机会跟你单独聊天了。带领濮阳同行的这些伙伴,有没有很辛苦?」
唐禹仁在我身旁坐下,取出水袋大口饮了几秒后,抹了抹嘴答道:「还好。六大派好歹没有只顾得教武功,混迹江湖的手段也传授了不少。孙倩和真守都是天资过人的弟子辈,很快便成熟了起来。当然,他们三人都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没有成为负担,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
我笑道:「你是不是对他们有点苛刻了?第一次出这种任务,没能出结果很正常。」
他冷笑道:「这是关系到整府乃至整个大燕的战事,可不是与他们玩过家家的时候。不过,除去他们之外,我们三个玄蛟卫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是了。若不是你执意带上弟妹,搭上了花间派的线,我们根本一无所获。此次任务,你们是大功臣。」
我纠正他道:「可不是我执意要带上清漓,而是她执意要与我同行。嘿,说实话,一开始我也跟你想的一样,觉得她只是会成为负担而已。但事实上,我将她准备好了之后,她才是此行最关键的一环。这一点,我是真真实实的没有想到。」
唐禹仁赞同道:「确实如此。不得不承认,我对她之前的看法有所差错。你的眼光比我更好,确实选择了一个很好的伴侣。」
我好笑地说道:「清漓她要是听到你这评价的话,肯定会很高兴。真的,她正在需要外界反馈的阶段,无论我再怎么告诉她,这次行动没她不行,也不如从你这个领头人口中说出来有说服力。」
唐禹仁摇了摇头道:「也许吧,有些话你我之间可以谈起,但她是必然不会想要听的。不过,如你所说,该如何奖赏她的功劳这件事,待我们再次会合之后倒是可以与她讨论一番……严林山和严觅事后该如何处理?」
我怔了怔,被这突然转向的话题打了个措手不及,思考了片刻后道:「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呗。虽然清漓她肯定是恨不得将这两人生吞活剥了,但若能公平公正地审判他们的罪名,那也可以接受的。」
唐禹仁叹道:「谁能料到,当年的越城赈灾案竟然是这么一回事。这不仅是越城官府的失职,也是玄蛟卫、黑鸦探的失察。我们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杜绝这种腐败的发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弟妹该恨的,正是我毕生所维护的东西。」
我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没有任何东西是完美无缺的,像大燕官府这种庞然巨物更是必然充斥着无数的缺陷和差错。不过,我倒是赞同,出了这种惨痛的错误,官府是有未察之责的,然而据我所知,此案事了之后,并不是没有机会翻案或者让真相大白,但无论是越城官场还是京城,都在有意或无意之下,没有再重温此事。像这种错误,不能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看来此役之后,弟妹可得偿夙愿了,也是一幸事。」
我哈哈笑道:「就知道我们能指望你的。要是只有我的话,可能只有九成把握在完事之后把严家给收拾了,但是有禹仁你帮忙的话,那就是十成十了。」
唐禹仁不置可否地说道:「从严林山供出严觅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要万劫不复了。何况,他招供的对象还是你。就这样你还要我帮你对付他们?」
我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说得好像我是公报私仇似的,别人不懂你,我还不懂你么?哪怕刨除赈灾案,就严家在越城和濮阳犯下的那些破事,让你袖手旁观才是难事吧。」
「……确实。当初我加入玄蛟卫,便是为了能够制裁这种渣滓。」
唐禹仁顿了顿,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但是抓的抓,杀的杀,这天下却似是一年比一年更不好了。像严家这样的宗族势力,全天下少说也得有数千上万家,其中如他们这般搜刮民财,害得成千上百的贫苦百姓妻离子散的货色,恐怕才是常态。在这行干得越久,我就越发现,这些人就跟野草一样,杀不尽的。」
「阿良,有时候我会想,像我们这些事后处理苦果的人,是否永远都无法真正地解决问题?」
唐禹仁目光里的惘然让我有些感慨。
哪怕身边的这个男人是我所认识的,意志最坚定,头脑最清醒的战士,也不免有这样的迟疑和迷茫啊。
而他的问题,便是携带了跨界的知识与阅历的我,也无法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
「禹仁,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职责。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是从根源上杜绝它的发生。这几年的匪灾肆虐,根源在于大燕的治理出了问题,民生不好,导致人们铤而走险了。这是管理天下的人的职责,而像咱们这些人的职责,那就是替官吏治理上的错误做补偿,跟罪犯与恶棍争斗。哪怕最终能将他们绳之以法,恶行已经发生了,已经有人为之流血受伤了。」
「玄蛟卫、黑鸦探这些人,说好听一点,那是替天行道,除恶扬善,说难听一点,就他妈是帮别人擦屁股的苦差事。」
我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想想,凭你和老秦这些人的武功和能耐,天下哪里去不了,哪里不能谋得一份好前程?何必苦巴巴地为了王公贵戚能够舒舒服服地统治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去跟黑道邪道,叛军土匪打生打死的,为此赔上自己的血汗生命?将小命都豁出去之后,又真的换来了适当的回报么?凭什么我们就要承担这些重任,兢兢业业地帮他们擦屁股?凭什么他们就能高坐于朝堂之上,将芸芸众生作为棋子,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老百姓又为何每次都要为他们的错误付出代价?」
唐禹仁眉头紧锁,神色冷峻地说道:「你的看法可是有些不忠不孝了。不过,我也很难不这么去想……凭什么呢?」
我叹息道:「禹仁,关于这个问题,我很难给出一个能让你满意的回答,因为我觉得从根本上来说,就不该如此。天下应该是天下人的,而不是一家一姓的,这样哪怕是出了错,付出了代价,那也是人们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官老爷做出决定,黔首承担后果。这样的天下,哪怕你我为了维护它的安定与和平付出性命,那,也许不是不能接受的。但这只是我的空想而已,现实不会为这种想象而改变。」
唐禹仁瞥了我一眼道:「若之前的话只能算是有些忤逆,这番话便是大逆不道了,切莫在外人面前说起。呵,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知何时开始,孟圣的话也成了大逆不道的言论了。」
我们眺望着远方,一时无语。
天际喷薄而出的晨曦折射在若隐若现的雾霭中,让天地染上一层的纯白无暇的纱巾,极是美丽。
「不过,关于为什么我们应该坚持下去,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思绪。」
我吸了口清新的空气,对唐禹仁说道。
「如果没有你,没有玄蛟卫和黑鸦探这些愿意为了惩罚恶行,制裁罪孽而牺牲自己的人,那该谁去做呢?当武功高强者,权势深重者肆意妄为地欺压,残害百姓时,没有玄蛟卫,没有同样有力量的人插手,又有谁能去帮助那些手无寸铁的苦命人呢?没有了你我的话,他们可能真的就别无选择了。」
面对这个问题,唐禹仁有些动容。
良久之后,他若有所得地说道:「有些事,无论为了什么,总得有人去做的。」
我露齿笑道:「没错。面对不平时,总有人得站出来。大丈夫在世间走这么一遭,我相信是有那么些事儿比苟且生存更重要的。」
唐禹仁看向林子的边缘,视线掠过了荒废的农田和充满生机的郊野,语调不复之前的沉重:「多谢你,阿良。也许只有左统领和你,才能解开我心中的这些迷惑。」
我诚恳地说道:「你我聚少散多,每次碰面的时候都要忙着拯救大燕,哪怕如此,你也是我最好的兄弟。有些事情,不需要在我面前藏着掖着的。」
他转过头来与我对视,淡淡地笑道:「我一生朋友不多,知己更少,但有你这么一个,此生亦无憾了。」
解答了唐禹仁的疑问同时,这番对谈也让我自己的内心更为坚定。
我们带着这份沉甸甸的信念赶路,很快便回到了汴梁。
从开始任务辞行到今日,已过了整整半个月,中途除了唐禹仁通过军部派入濮阳的细作传达了一次信息,后续的发展,尤其是严家和花间派秘密派遣至此的一流高手的情报,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进城之后,我们马不停蹄地直奔薛府,很快便见到了薛槿乔。
她因为在家办公,只穿了一件贴身的白色窄袖短衫和青色罗裙,然后在上身相当随性地批了一件粉色对襟褙子。
饶是如此,昆仑派大师姐依旧光彩照人,眉目如画,气质空灵。
薛槿乔亲自将风尘仆仆的我和唐禹仁带进了书房后问道:「你们总算回来了,如何?一切顺利么?」
我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答道:「非常顺利,不虚此行都是谦虚地形容了,应该说超出预期。」
我将我们的发现娓娓道来,重点当然描述了宁王军的内部结构,和严家与花间派的信息。
唐禹仁时不时会添上几句他们在另一头的观察与发现,不过主要还是为了帮我补充细节。
这些见闻听得薛槿乔时而垂首深思,时而蹙眉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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